八大长老不待庸公下令,便擅作主张,布成八卦法阵,诛灭儒子。儒子呆立当地,引颈就戮,闭目待毙。
常有为等人看在眼里,笑在心中,只消一转眼的功夫,眼中之钉即可拔除,缘何能不窃喜?而庸公用密音之法传言儒子,见儒子仍是不肯答应,双手微颤,显然是心中正自一片慌乱。
便在此时,崖上大石后一人大声呼喝道:“断臂的儒子!快把羊剑容交出来!”声调古怪,口音独特,出语亦是极为别扭,竟说“断臂的儒子”。
众人不由自主的转身望去,只见崖上早已涌出数十名黑衣人,衣饰与桃源中人不类,自非桃源中人。
他们披头卷发,肤色泛白,却身穿黑衣,黑压压的如一片乌云落在崖上。为首之人是一独目少年,一道长长的伤疤自左额至右颧上拖过,右脸上有眼无珠,正是先前喊话之人。
常有为抽出长剑,喝道:“来者何人?胆敢犯我儒门诛仙台!”长剑一挥,身后绿林营兵众张弓搭箭,箭发如雨,直逼崖顶。
那独目少年“嘿!”的一声冷笑,眼见箭雨如电,不闪不避,将及眼前,手中不知何时多出的一块小黑铁令牌。那令牌当空一挥,蓦地里,四下涌出一团黑气,行云布雨一般,霎时间将利箭尽数吞入其中,令其消失得无影无踪。
利箭被吞后,黑气过处,十来柄漆黑如炭的长剑从中骤然而出,毒蛇一般,迅捷无伦,飞向八大长老。剑身上洒满鲜花,欲滴而未滴,不时的发出撼人心魂的凄厉叫声,似是惨遭灭门的枉死之魂无处伸冤一般。
儒子心中一沉,见这十来柄诡异可怖的黑血剑飞来,立马想起镜练河蓼洼的情景,失声喊道:“血剑十三魂!”心道:“此人必定是那少年头领。难道他没有被灵火凤凰啄死?”
这独目少年听得有人喊出“血剑十三魂”之名,略觉惊奇,但见喊话之人右臂空空如也,才放下心来。
这独目少年正是是镜练河中力阻“柳三妹”出桃源之人。此时,他右眼珠子被挖去,自是受灵火凤凰袭击之故。
八大长老正在潜功运力,布阵诛灭儒子仙身,眼见崖上陡然涌出数十名面容古怪、行止荒诞的人影,又听得他们向儒子索要羊剑容,却不知“羊剑容”所谓何物?只道他们是儒子所勾结的山精妖魅,此时来搭救儒子。因此心欺他们道行浅薄,也不以为意,仍是全力布阵。
殊料,那冤魂血剑阵竟是诡异可怖,眨眼之间已飞到八大长老跟前,一化为十,十化为百,顷刻间化为一千三百道红光,直逼八大长老。
八大长老从未踏出过桃源半步,虽大半辈子修真求道,平素亦是以除魔卫道自居,但桃源钟灵奇秀,乃天设地造的仙家福地,素无至恶的妖邪之物,因此他们成仙的不二法门仅仅是一味的自悟,并非以人间历练,救苦救难为主。
此时见如此妖邪凶猛的黑血剑来势凶猛,才知低估了它们的道行,不由得顿时心惊胆战,手足无措。要布成诛仙的阵势,尚须一套繁文缛节的程式,此时尚未布成,就被逼得脚阵大乱,又唯恐那吐血般的古怪黑血伤及仙身,当即各自为战。
如此一来,非但失了先机,还折了锐气,兼之暗自慌张,立马被那灵蛇般晃动的黑血剑逼得步步心惊,节节败退。
八大长老在黑云中穿来插去,苦苦趋避、连连倒退;但无论如何滕挪跃闪,始终无法摆脱势头正盛的黑血剑。
儒门御风而行之术,讲求端庄,极重仪态,决无儒子在桃川宫引碧血灯笼时的那种任性随意。此时,八大长老只顾逃脱这诡异莫测的剑锋,老鼠见了猫一般,骨软酥松,逃避唯恐不及,又哪里还顾得了上端庄仪态?
崖上那独目少年不住的舞动手中黑铁令牌,一阵冷笑,说道:“素传儒门乃天下修仙派的正宗,心法精妙,玄术通神,今日一见,也不过尔尔。”说完,一口唾涎吐了下来,极尽轻蔑之意。
常有为等听得他出言讥嘲,举止无礼,心有不忿。虽早已再令部署戒备,张弓搭箭的对准崖上诸人,一触即发,却惧于他那神出鬼没、来去自如的十三柄黑血剑,不敢稍动。若是黑血剑轻轻划过,只会武功而毫无玄术的常有为,就算常大使再多一百个,也只能为剑下添多五十双亡魂而已。
那独目少年仍在不住的唾骂道:“一些无知的乡下佬就喜欢胡乱鼓吹,加油添醋,若是儒门当真有骄人本事,何苦躲在乌龟壳里不敢现世?怕的就是丢人现眼。什么儒门八大长老?还不如我这十三柄不中用的烂破铁剑。”
又逼进了三丈,眼见八大长老尽数被笼罩在黑气中,喊了一声:“着!”只听得阵阵“嗤嗤嗤嗤……”之声大作。
八大长老或衣衫被划,或须发被割,或中剑受伤,纷纷倒退在旁,失声疾呼:“庸公救命!庸公救命!”十六只眼珠直瞪庸公,尽是惊惶之色,亦复迷惑。
因为八大长老身遭大难,庸公一直坐视不理,袖手旁观。
如此一来,气势更是为之一堕。便在此时,数千柄黑血剑已结成一圈,趁势将他们围在当中。那独目少年眼见八大长老一动不动,大起轻蔑之意,心想:“数千柄黑血剑同时伺候你们,倒是抬举了你们。”索性将黑铁令牌一收,又回复原本的十三血剑。
儒子已被德修长老一掌击倒在地后,伤上加伤,虽见识过黑血剑种种的可怖厉害,却是有心无力,只得喊道:“阁下何人?为何要到桃源来拿人!”
那独目少年看了一眼儒子,见他双眼不时的发出阵阵幽光,心中打了个冷颤;又见八大长老纷纷向庸公发出求救信号,而庸公皓首白发,似乎身上有伤,心中大喜,当即跃身下来。他黑影如风,欺到庸公身边,将刀架在庸公脖子上,喝道:“断臂的家伙,你就是儒子。快把羊剑容交出来!否则你们儒门中这极了不起的家伙,人头落地。”
八大长老被黑血剑败得一塌糊涂,他早已轻蔑至极,也不再瞧他们一眼,而是对着庸公说道:“你这老家伙就是庸公!称得上‘公’字的,就是掌教之尊。数百年儒道两门突然销声匿迹,想不到是在这里做起缩头乌龟来啦!”眼见能将儒门的掌教和八大长老操控在手中,心中有几分得意,又有几分惊惶,更有几分不可思议之感。
只是儒门的名头,毕竟太盛,庸公虽在重伤之中,仍是掩不住仙风道骨。那独目少年一时也捉摸不透是否能制得住此人,也就不敢懈怠,即唤来两柄早已围定八大长老的黑血剑,直指庸公眉心。
儒子听得他出言辱及儒门,喝道:“放肆!哪里来的妖魔鬼怪?胆敢对庸公无礼?快撤去黑剑,饶你不死!”
那独目少年道:“儒子,你不交出那小贱人,定教你们庸公人头落地。那老妖婆为了《犟山图形》,竟派那小贱人灭我坞堡,我与峨眉玉女门之仇不共戴天!”
庸公眼见黑血剑直逼眉心,仍是镇定如恒,从容自若,不疾不徐的说道:“阁下可否是南宫一剑的子侄?南宫一剑的名头,被你败坏到家了!”
此言一出,无异于一道晴天霹雳,劈开混沌的天地,众人均想:“庸公如何识得南宫一剑的名头?”
儒子心想:“我被慕容寒劫至镜练河时,也曾听过她如此质问,庸公又如何识得?”
八大长老亦是心中称奇,不由得又惊又佩,心中叹服道:“庸公神通广大,无所不知,就连这来历不明的桃源外之人,也能喊出其名头来。”
那独目少年自然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数百年以来,桃源外之人一直无人得知儒门的下落,这叫庸公的,居然叫得南宫一剑的名头,自是有通天彻地,洞悉古今之能。”如此一想,心中一震。
南宫一剑乃玄冥教四大天王之一,庸公单凭黑血剑就可断定,那少年与南宫一剑大有渊源。此举自那少年看来,如何能不心惊肉跳?这番开罪于他,只怕性命不保,惧于庸公那股不怒而威的气势,不由得连退三步,慌张张的只得据实回答:“南宫……南宫护法是我的长辈。”
庸公哼地一声说道:“南宫护法无兄无弟,无子无女,何来后辈?想必你是南宫坞堡中人,如此目无尊长,你老子跟随南宫一剑既久,难道没学到人家心慕汉化的礼数吗?”
那独目少年更是惊讶,心道:“南宫一剑是自己父亲的义父,此人乃儒门人物,何以得知?”问道:“前辈何人?若是祖辈好友,还望指点一条明路。”语气突然变得恭谨无比。
但见庸公满脸病容,心想:“儒门八大长老且尚败在我冤魂黑剑阵之下,你这病痨鬼也不见得有何能耐。若非如此,又岂会身致重伤,见同门落难又迟迟不出手?此时也只不过是装腔作势而已!”眼见庸公并未逼近,又想:“即便是南宫一剑故友又如何?昔日的胡人玄冥教早已烟消云散,各部不知所踪,南宫一剑哪里还有什么故友?亡故之友倒是不少!”
想到这里,又退后三步,恭恭敬敬的说道:“前辈所责甚是,晚辈恭聆教诲。后生小子不识天高地厚,差强学得南宫前辈的一些皮毛,想请前辈代为指点一二,晚辈终身受益匪浅。还望前辈不吝赐教。”
他有心试探庸公的虚实,却故意说成是后辈请前辈指点,说得诚恳至极。若是庸公当真有惊人业艺,那自是赐教,不能痛下杀手;若是庸公真如自己所想的是个病痨鬼,正好趁机将之除掉。
庸公如何听不出?仍是不动声色的说道:“雕虫小技,区区十三把烂破剑,便想号称什么‘冤魂黑剑阵’,可笑!可笑!就你这点道行,还没有资格让本座动用本门的正宗心法。要对付你们这些邪魔外道,最好的法子莫过于以邪制邪。今日若不是让你见识一下阴阳大法,倒叫你枉虚此行。”
八大长老正在运功调息,听得庸公说要用阴阳大法,更是惊愕无比,慌得体内真气差点走叉,心想:“这庸公当真不愧为庸公,当真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那独目少年“啊!”的一声,脸色惨变,心想:“这阴阳大法乃玄冥教镇门之宝,源自地藏诀。南宫一剑也只不过是玄冥教中的一名护法而已,且自己也只是学得他一两成的本事,如何能与之抗衡?”回想起镜练河中那黑白烟气混而为一,虎声啸啸的情景,仍是心有余悸,急撤黑血剑,转身欲去。
慌乱中,竟然忘了御风飞行,而是三步并作两步,跌跌撞撞的蹿出了三两丈之外。
他急行之中并未觉身后有任何异象,忍不住回过头来,只见庸公仍是毫无动静,忽而又想:“儒门的掌教之尊岂会修炼这等邪恶之术?”眼见其余十二柄黑血剑尽数撤回,索性孤注一掷,布剑成阵,向庸公直逼而去。
庸公衣衫微微摆动,显然是双脚不由自主的颤抖。
那独目少年立马暗暗得意:“果然是摆花架子嘘人!差点上了大当!”但再看庸公时,只见他掌心朝天,左烟右气,一黑一白,立马惊慌不已,唯恐性命不保,急撤黑血剑。
但他毕竟年少,所修炼的冤魂黑剑阵时日未久,火候未老,慌乱中撤剑中竟有一剑不听召唤,落向庸公。庸公只是掌心一直冒烟发气,始终未成什么阴阳大法,眼见一柄黑剑无意划来,欲避而未能避得及之际,只听得“嗤!”的一声,已被刺中肩头。
那独目少年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六神无主,但见此情状,已知庸公故弄玄虚无疑,当即趋势催动其余黑血剑,尽数向庸公身上招呼。
众剑疾飞,又是冤魂般叫喊。
儒子见庸公左烟右气,似是催动阴阳大法,早已大惊失色。因为在镜练河中,慕容寒亦是这般运功,将黑血剑尽数打在崖壁之上。
他心有所忧,体内又泛起那一股未明所以的力道,双目青光大盛,如同黑夜中的饿狼,一声清啸,衣衫尽皆破裂,全身上下根须伤口处阵阵冰凉。
霎时间,千百条绿藤从中钻了出来,如同千百万只长手,向着庸公周身一阵狂打猛扫。
那独目少年大惊道:“儒门中人竟有这等邪术!”当即急舞黑铁令牌,将十三柄黑血剑尽数幻化,布成网阵。但绿藤何止千万,来势既速,哪容黑血剑变幻?当空一扫,早已将其扫得不知所踪。
那独目少年见此情状,吓得屁滚尿流,连爬带跌的欲飞身上崖,却被倏忽如电的长手绿藤一扫,向着阶下摔去。
原来他自入桃源以来,暗中见识过儒子的神威。先前眼见儒子重伤在身,灵力尽损,仍是不敢直接向他逼问羊剑容的下落,而是以庸公来威胁,自是见到儒子早已两眼幽幽的情景,惧于他这股神威而不敢造次。此时,果然不出他所料,被突然发难的儒子摔落崖下。
崖上黑压压的随众顿时惊乱,夺路而逃,却尽数被绿藤缠住,一一卷落下崖,不知生死。
余人见儒子身上突然冒出这千百万条绿藤,不约而同的失声惊呼:“碧血灯笼!碧血灯笼!”“儒子是妖魔!儒子是妖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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