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献给阿加莎·克里斯蒂笔下最傻的可爱女子，爱丽。

这是S市大学开学的第一天。

“常爱丽。”

“到！”她笔直地站起来，大声应答老师的点名，然后又迅速坐下。

身后似乎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傻里傻气，土包子之类的。

她回过头，并没看到刚才说话的人是谁，但有好几个人，有男生也有女生，都用怪异的目光打量着她。

我做错了吗？常爱丽轻声地问自己。

常爱丽总觉得自己和大学校园格格不入。

她的素色衬衫，她的布鞋，她的书包，都是自己考上大学时，父母特意为她添置的。然而这一身崭新的衣物，刚一进城就显得破旧不堪了。

她没有高跟鞋，没有花里花俏的裙子，也没有暴露出大半截大腿的牛仔短裤。

她开始尝试和那些同样来自贫穷地区，打扮简朴的女孩子交朋友，希望能够找到更多共同的话题。不过她又很快地发现，朋友们渐渐都不约而同地换上新潮的服饰，并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她。

终于，她咬着牙根，买下一套在她眼中贵得离谱的连衣裙。

她不想被身边的人冷落，抛弃。

可没想到，她又听到了“最近连土包子都爱臭美”的声音。

这句话是谁说的？她没注意。

常爱丽希望能够加入学校话剧团，她自小爱读书，爱写作，也爱幻想，她的梦想是成为一个电影编剧。

话剧团招新面试前，她非常紧张，紧张得浑身冷汗，肚子隐隐作痛。于是她趁着面试还没开始，飞快地跑到厕所里蹲着。

“嘿，你也来补妆？”一个陌生的声音说。

“是啊，不补一下怎么行。”另外一个熟悉的声音答道，常爱丽知道她是自己的同班同学。

“刚才我见到一个也没化妆，皮肤又黑又粗糙的人，也来面试话剧团啊？”第一个声音问。

“呵呵，那是我的同学，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妹。”

“长得丑不是她的错，出来吓人就不对了嘛。”

“哈哈哈哈。”两个人同时放肆地大笑。

躲在厕格里不敢吭声的她，眼泪早己不争气地缓缓流下。

她没有参加面试，直接跑回宿舍，蒙头大睡。

常爱丽终于明白了自己和别人的差距，她认为这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班上有个阳光，帅气，幽默的男生，很受女孩子欢迎，可她却从来不正眼看他。自然地，他也没把她放在眼里。

实际上，谁也没把她放在眼里。

平日没事时她都喜欢低着头，跑到图书馆的角落里，她宁愿去看多点书，增长自己的见识。

爱情是一个多么遥远的词汇，它并不属于一位从乡下来的，又黑又丑的女孩子。

然而当一名长得实在有点抱歉的男孩怯生生地跑到她面前，递给她一份粉红色的信笺时，她依然觉得自己心跳加速，怦然心动。

丑公主也总能遇上自己的丑王子么？

“麻烦你把这封信转交给依凡，好吗？”男生害羞地说。

依凡是她的室友，拥有一个诗意的名字，不像她自己的名字那么土，身段容貌更是胜过自己许多倍。

原来再丑的王子，都会喜欢美丽的公主。

后来她发现了一个新的好去处。

从学校的后门走出去，进入城中村，拐过几条错综复杂的小巷后，在路边有一家小小的书店，和她一样不起眼。

这里的书大部分是从港台地区走私过来的，所以老板只敢把店开在这种低调的巷子里头。虽然这些书价对她而言是贵得太离谱了，但老板人还不错，摆了一张桌子和几张木凳，即使她不掏钱买书，也可以在店里无拘无束地呆上一整天。

书店的顾客非常少，这一点使得老板愁眉苦脸，而她很满意。

她只爱看推理小说和言情小说，她曾经想过，日后写电影剧本时，要不就写犯罪，要不就写爱情。

这一天，当她用指尖轻轻地扫过书架时，一本书的名字吸引了她的目光。

《此夜绵绵》。

她伸手去拿这本书，却有另外一只手也同时伸了过去。

两只手几乎同时碰到书本，又同时触电般缩回。

“对不起。”她低声下气地道歉。

对方是一个看上去大概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斯文，干净，戴眼镜，一副书生气息。他的脸上先是带着不可思议的愕然，然后转为迷惑，再逐渐平静下来。

她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莫非我把你吓着了？

“对不起，这书还是你先拿的。”男子的语气动听，显得文质彬彬。

她摇了摇头，转身走向另外一边的书架。

“这位小姐，请问你的名字……”他保持着一定的礼貌距离，跟在她身后。

她不解地摇了摇头，甚至不想开口说话。

他说：“其实你很像我认识的……呃，一位朋友。”

这算是搭讪吗？她笑了笑：“抱歉，你认错人了。”

她快步地在巷子里走着，几乎都要跑起来了。

书店里的那个奇怪的男子，一直锲而不舍地跟在她的身后，于是她选择马上离开。

她拐了好几个弯，慌不择路地撞进一条自己并不熟悉的偏僻巷子，然后发现前方是死胡同。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深呼吸一口气，准备痛斥那男子的轻薄无礼。

没想到紧随而至的却不是刚才书店里的男人，而是几个流里流气的家伙。

“他妈的，看到背影想犯罪，看到正面就后悔了。”带头的一个流氓咧着嘴说。

“总算是个女人，还是摸两把再走吧。”另外一个流氓说。

她握着小小的拳头，用自己意想不到的音量喊道：“你们这群垃圾，滚！”

“妈的，找死！”

她和他们扭打在一起，她身子并不瘦弱，在女孩子之中算是力气不小的了，但怎么可能打得过几个男人。

几只大手把她紧紧地按在墙上，她的头发被粗暴地扯着，还有人想去拉开她的衣服。

“救命——”一只臭烘烘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巴，不让她呼救。

幸好正在这时，有人来了，那个在书店里向她搭讪的男人。

她没想到他的身手那么好，轻描淡写地打倒两个流氓后，其余的人立马屁滚尿流地消失了。

“谢谢你。”

“不客气，你受伤了吗？”

“没有。”她检查着自己的手臂，肘关节处擦伤了一大块。

“这里受伤了。”他不容分说地抓住她的手臂，“出血了，得清洁伤口，然后擦点药水。”

她的心中感觉到一股暖流，于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你家在这里？”她惊讶地问。

男子带着她穿过城中村，来到一个幽静而古老的别墅区。“这里是老华侨聚居的别墅区，我的一个远房伯父是华侨，他的房子和这里的大部分房子一样，长期空置，所以我就在这里暂住了。”

“你不是本地人吗？”她问。

“我不是，你也不是吧。”

“嗯。”她突然联想到港台言情小说中的剧情，富有的花花公子把单纯的女学生带到自家别墅中，然后软硬兼施把女孩骗上床，接下来会发生一大堆故事。

老套的情节，但如果真会发生的话……她打量着他，作出结论：这个男人其实还不错。

可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帮她处理好伤口后，又把她一直送到学校后门，才转身离去。

“请等一下。”她开口叫住他。“我叫常爱丽，很老土的名字，对吗？”

他微笑道：“不，爱丽，很好听的名字。”

“那你的名字呢？”

“我的名字才老土，我叫叶子良。”

“啊，子良，真的挺土。”她不禁莞尔。“再见。”

“再见。”

有些人说了再见后，就永不再见。她走在校道上，心里突然空虚得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