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国事****
嬴无敌一年六月初九,本是夏末。
栎阳城内,虽说新君继位,举国下诏庆贺,但经过了大半月的欢庆,百姓的热情也渐渐消散。富庶人家或许还会偶尔开开小宴,而食不果腹的贫家贱户,则依旧还需为生计口食奔波,毕竟店家也是行商谋利,酬宾之事不可久行。
相对于那些对政治风向颇为敏感的士大夫阶层和商贾富户来说,大秦国的政治动向、变法革新的实行流程、各个掌权阶级的权利再分配,等等这些问题都是颇为伤人脑筋的。而然市井民众却是不大有闲心去理会这个,而是一门心思想着如何从接连不断下发的国府令中寻觅一条一步登天、荣华富贵的捷径。
从新君继位伊始而至今日,国府令已经累积下发一十九道,这其中有募百工匠人令、募私学先生令、募壮男兵丁令、募健妇女口令、募流徒贱人令、伤残军士及军属安置令、商贾集贸令……。
这国府的十九令一道道下来,虽说每次都有专司的官吏在旁为百姓解说,可老百姓们还是渐渐的蒙了,完全搞不明白这新君的变法新政,究竟是要怎么个搞法。而和老百姓们同样糊里糊涂的,还包括了栎阳城里掌握和左右着大秦未来走向的士大夫阶层和老世族们。对于士大夫和老世族们来说,变法也好,新政也罢,只要不触及他们的利益便是可以容忍甚至支持的。可新君就这么没头没脑的下达一道道看是新政,却又讲不出个到底对大家利害有无关系的令法。着实让人操心得茶饭不思,甚至一些人还因此减了肥!
似乎,秦国地未来,就此变得有些混沌,且琢磨不透了起来!
“唯国之艰难,简拔能才愈见起紧迫也。秦国多战,民治单一。不须以读书识字为理政必须。正因如此,秦国当简拔烈士勋臣子弟,以辅充官署缺额,以激励朝野战心。以迅速收服失地。事关重大,各族当斟酌公议!”
夏阳炙热,上大夫宅院中一所凉亭之内,老甘龙正斜卧在榻上。两名妙龄少女跪坐在旁,一女为其轻捏肩膀,一女则以粉拳为其捣捶老足。左侧,一名书吏正将老甘龙脱口而出的文字撰录成书。而二十余名身着朝服的秦国大臣们正顶着头上的热汗。正襟危坐在旁。
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大夫杜挚,听完上大夫甘龙口述的这篇即将下发给秦国上下国族及老世族的通书,不禁眉毛轻抖,将额上一粒黄豆大小地汗珠给抖了下来,“吧叽”一声滴落在他手中捏得汗湿的一卷竹简上。
“好!好主张!”杜挚掐准时机,出言赞道。
老甘龙双目微张,藏在眼帘下的犀利目光扫了一眼跪坐在侧的众人,这才投向杜挚。杜挚此人,虽然表面上拜甘龙为老师。可实际上其人学识、见解却是和老甘龙地风格完全不着调。而且这厮还会时不时的就惹点事出来,若不是杜挚之父当年是跟着公子连从魏国归来的从龙之臣,其父和甘龙是莫逆之交,非逼得老甘龙不得不为其擦屁股,着实的恼人。
见其开声。老甘龙自然心中有数。当下缓缓道:“杜挚,此话怎讲?”
杜挚将手中竹简放下。拱手道:“老师,如此主张果然独到,正中要害也!”
老甘龙冷笑一声:“哼哼!国事****,人人可议,谁中谁的要害呀?”
杜挚面色一变,直言道:“老师可知,秦国官员总共也就五百有余,眼下各国士子呼啦啦这便下去了近千人踏勘游历,还要撰写什么风物志,且扬言还要查勘各县县令之弊政、劣行,君上如此作为,岂不是让我等老吏心寒么?新君变政主张已然让朝野开了锅,只是月余,举国三十二县,已然有二十九县之县令上书欲挂冠辞任。”
“住口!”老甘龙原本微闭的双目猛然睁开,断喝一声道:“杜挚,休得信口开河!”
杜挚不卑不亢,将竹简呈上:“老师,杜挚是否信口开河,有二十九县之县令通书为证。”
甘龙眉毛一扬,便有侍从接过竹简呈上,甘龙看罢却是将竹简随手一丢,语气淡然道:“清者自清,各县县令治下若无弊政、劣行,何惧之有?且各县官吏执掌牛耳日久,又何须高看那些书不过读了三五卷,路不过行了百千里的游学士子?”
杜挚急切道:“老师!长此以往,秦国大危呀!”
“杜挚,你还是一个秦国之臣么?”老甘龙听来动气,呵斥道:“杜挚,你位列中大夫十载,尚辨不得其中孰轻孰重?”
甘龙抬手挥退侍女,坐起身来,先是凝视了身前列位大臣一眼,这才缓缓道来:“求贤富国,那是万年不变之至理。君上得天授之命,又继先君之志,变法强国,我等大臣,只可全力为君谋划,拾遗补缺,岂可信口出此耸人听闻之危言?君上为兄长遭忤逆之臣进逼不忿,国府门前诛杀叛逆,不忠么?君上血战而收服戎狄部族,闻魏军进犯千里驰援,不义么?君上身陷囫囵而闻国都受困,削发为凭恳请墨者出山解救,不仁么?如此忠良、重义、厚仁之君,如何不明变法之艰?理政之难?就老夫看来,君上继位以来,所出之一十九道国府令,尽可谓:字字珠玑、真知灼见。”
老甘龙说道此处,众人都是微微点头。毕竟,无敌数年来所行种种,众人皆是有眼可见,那一件不是可歌可泣,流芳千古地佳话?而且,即便没见过猪跑,大家也是吃过猪肉地。国府所下的一十九道国府令虽然道道都是让人揣摩良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人人都能想明白这些政令一旦执行起来都是对秦国有大利的。
可回国头来,新君地变法却又让每个人的从骨子里感觉到了一种危机感,而这种危机感的来源,实际上就是所谓的“论战谋职”。你想啊,一个来路不明的游学士子,只需去乡野踏勘一番、再编著一本什么风物志。便可以和当前县令叫板,以论战而定夺去留。若是日后如此制度推广开来,岂不是要让他们这些老臣们也是互相攻讦,寻谋他人劣行、私弊。以谋高位?
这岂不是有辱斯文?
对于此中事故,老甘龙何许人也,自然早就察觉其中奥妙。以甘龙今时今日之地位、荣耀,不说新君,举国之内只怕也难有撼动之辈,因此甘龙早也将此事看了个通透。见众人默然不语,便开导道:“政事!得有正应。得有公道!吼叫、危言耸听。何用之有?当今之势,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尔等或可不仕君父,可逆天呼?”
众人听来犹如醍醐灌顶,也如惊雷击脑,立时清醒过来:是也!这新君大位,可是上天所授!
跟老天对着干,这不是耗子舔猫——自寻死路么?
老甘龙见众人面色一变再变。也知定然有所体会,当即笑道:“不知各位,可还记得那首童谣?”
“老师是说?”愕然醒过神来的杜挚出言问道。
甘龙大笑诵道:“北戎狄、白胡子,全都不敌三公子。国后妙计安天下,赔了女儿又折兵。此句虽已成箴。可所谶之事。尚未应验呼!”
听地这般哑谜,众人面上都是困惑不解。老甘龙也自觉明珠暗投,当下挥手道:“老夫乏了,各位请回吧!”大市。
这日四更时分,栎阳城四门便早早打开,以便农户早些入城,贩些乡产。
尚早栎阳本无大市之说,附近农户只有在喜庆节日时才会来城中置办货物,而平日里田亩所产多是由商贾上门收取。当然,各地乡间也有小市,自然不如栎阳这般规模地大城市热闹。
不一会,朝日东升,只见栎阳城南的一条十字大街上已经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各种货物琳琅满目的遍布于道旁,而街边房户即便不是商家,也会将大门敞开,有逛街疲乏的人客可进屋讨要一杯土茶确切地说,栎阳大市全赖国府地一道政令:商贾集贸令!
此令规定每月逢五、十为市,秦国各县需划定借道为集贸场所,市中贸易之客商皆不课税。而商务部又在各县、城设土产贸易行,百姓庶民可直接将土产售卖给土产贸易行换取现金,而不必和商贾以物易物。
就拿作为试点的栎阳大市来说,在这条已经被命名为大十字地集市上,街西是铁器市、街东是陶布市、街南是牛马市、街北是人口市,十字街心为杂货市。国府集贸令规定,公市当日一切贸易皆不课税,平日里货物进入城门则需课入城税。
如此法令,别说古人,便是今人都会觉得搞笑:平时入城要缴税,集市当天却不上税,我若有货,岂不是定然会选集市当天入城?
当然,内里用意,能想明白的人定然是少数,不然这世间岂不都是经济学家了?
而老孟头便是这“想不明白派”大军中的一员,起手将一团黄黄的麦面压成一根丈长地面条,在陶锅里煮熟捞起,又切了点羊肉打了点羊汤,将一大海碗老孟牌羊**棒面送到一名身着黑衣,头戴斗笠地虬髯青年面前后,老孟头便满脸不屑的盯着街边一家正在往内里搬运货物的商铺.
不一会,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从里走出,用一袋铁钱打赏了搬运的民夫。民夫散去时,一人低声叨了一句:“呸!魏狗奸商!”
老孟头闻言面色亦是愤然,却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坐回挑侧摆弄起了一个小事物。也在这时,那黑衣虬髯青年却是出声道:“老人家何故叹息?”
老孟头听闻,抬头一笑道:“听后生口音。应是咸亨人士,可是才入栎阳?”
咸亨、阳里,一在河东,一在河西,后在两城之间再建大城谓之咸阳,但此时已有咸阳地名和县制,不过民间还是习惯将两地分称。
黑衣青年闻言浅笑。也不辩解,目光却是移道了老孟头手中的什物上,奇道:“老人家手中之物好是奇怪,究竟何物?”
老孟头听闻之后。却是笑呵呵将那东西递了过来,笑道:“给!可瞧瞧,识得不?”
黑衣青年接过一看,便发现这是一个类似独脚大将军炮车的手工微缩模型,并且其中传动部分竟被做了校改,细细看去竟然在原有设计上增加了一套夹弓用的挂锁机构。若推测不错,这套夹弓地挂锁机构的用处是制衡动能。使得抛石炮在打击精度上有所提高。
当然。这个设计和后世以力学原理而研发经典的重力投石机自然不可相提并论,不过能在这个时代想出如此机构的人也可谓是难得地人才了。当下黑衣青年装作困惑,看了又看之后便道:“此物好甚奇怪,小子识不得!”
“嘿嘿!识不得就对也!”老孟头也不含糊,伸手接过模型后便往挑子里一撂,笑道:“这是老汉闲来无事做的玩意儿,用来哄哄外孙……后生可吃好了?”
“吃好了!”黑衣青年忙从钱袋中取了铁钱付上,却是不走,问道:“老人家。适才小子见人骂那人做奸商,这是何故?”
老孟头也不隐瞒,便将国君下令开市,奸商为逃商税择日进货地前因后果说了。在古时,城门税可是一国地税赋之根基。千年以降。便是后世也是遁例依旧,而新君地国府令不是明摆着让奸商们偷税漏税么?
黑衣青年闻言一笑。却是问道:“老人家以为,这君上地令法有误?”
老孟头答道:“有误无误,老汉也说不上。不过老汉看来,这君上之法变将下去,秦国一定会大强的。就说老汉街坊便居着几户伤残老兵,前几日国府派来官吏一一探望,还赠麻衣、黍粮、以及铁钱五百。道是伤残补助,往后每月还可领百五十铁钱,叫老兵们好不感激。老兄弟们都道这老秦由圣人领国,要将大好呀!若是上天能让老汉见见圣君,老汉定要代那街坊的老卒给圣君拜个大礼。”黑衣青年听闻也是起了兴趣,便和老孟头聊了起来,这老孟头本是军中老卒,见解也是独到,不一会便和黑衣青年聊得兴起,竟如忘年之交。不久见有数十男女联袂而来,当先一名身着大红礼服地女子蹦跳着奔上来,嬉笑道:“三哥!一年不归,这栎阳的市集竟是和安邑一般繁华热闹哩。”
黑衣青年点头叹道:“嗯!确实如此,不过比起吴越会稽,还是稍差了几分。”
红衣女子闻言笑道:“三哥,会稽有河有舟,栎阳自是比不得了。不过三哥,阳谷里的那个喷泉,究竟何时开建哩?”
黑衣青年笑道:“要建喷泉还不容易,十日便可建成,不过选址之事还需商讨,总不能只建在国府之内,供你一人观赏吧?”
阳谷?国府?一旁的老孟头听的两人对答,越听越是心惊,现下任谁都知岐山有个阳谷,乃是君上被罢黜岐山时所居的地方,而两人对答中还说要将什么“喷泉”建在国府之内,还供“一人”观赏,这就有些让人骇然了。
老孟头再细细看了看眼前青年,身材高大,肩阔腰窄,腰下配尺八游侠剑,虬髯扎须,相貌很是威武不凡。也就在老孟头惊疑万分的时候,只见一个小童快步奔来,凑近黑衣青年小声叫道:“公父,不败腹饥哩。”“伏击?”青年听了面含笑意,呵斥小童道:“饿了便说饿了,怎地搞出什么伏击来?光兄,日后可别再教不败这等言辞,听地直叫人牙酸。”
一名身穿官吏锦袍地中年移步上前,却是笑道:“饥、饿同理,呼饿而不称饥,君上岂非有辱斯文呼?”
老孟头听到此处,已然听出内里端倪,当下只觉得双膝一软便要跪倒,那黑衣青年恰好看见,急忙来扶:“老人家,这是怎地?”
老孟头忙道:“老卒孟甲,见过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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