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十一月的冬夹着丝丝腥寒砸到这个不堪的世界,冻结了梦想人的心。老孔忘不了那晚的情境,三个人蹲在钟平宿舍门口吃饭,谁也不说一句话,好像这个糟烂的日子已经跟他们三挨不上关系了。宿舍门口几只老母鸡来回搜刮着地上的东西,也不知道它们能吃到什么,在华侨中学这片土地上,连学生们都吃不好饭,哪还有鸡什么事。
老母鸡啄着地上的东西似乎没什么味道,抬起头看看老孔他几个,好像那饭菜的味道它们能闻到似的,老母鸡咯咯咯的叫声让老孔心烦不已,他捡起块石头扔了过去,那鸡群便散开了,过了一会老母鸡照常回来,老孔急了,大骂一句:你们这些鸡怎么没脸没皮呢,让你走你不走,把你撵了你又回来。
沐雪有气无力的来了一句:吃了得了。
老孔灵机一动,一拍脑袋:好哇,今天爷爷就炖他几只,去去身上的晦气。
他一看寒阳的饭没剩几口,赶紧抢过来:吃什么吃,咱们马上要吃鸡肉了,赶紧把饭给我,我有大用处,沐雪的也给我,别吃了。
寒阳和沐雪眼巴巴的看着老孔抢走碗里为数不多的饭,想要看看他到底有什么主意。
老孔把寒阳和沐雪赶走:去去去,半边待着,给鸡留点位置。
他把剩饭均匀的倒在宿舍门口,边倒嘴里边喊那鸡:丢丢丢,丢丢丢。
老母鸡听见叫唤,看着碗里的东西一点点掉到地上,拎着爪子就颠颠颠的往这边来,老孔退回宿舍,把饭直接倒在了宿舍里面。寒阳和沐雪这才看懂了老孔的套路,果然,有两只老母鸡没经受住**,进了那道门,老孔赶紧给他两眼神,意思让他两朝外面来个包抄,两人心领神会,向两只母鸡逼了过来,快要接近门口的时候,沐雪呵斥一声,老母鸡一下就窜到了床底下。
关门捉鸡,老孔把碗筷一扔,嘴上露出难得的阴险笑容。
老母鸡受到惊吓,在床底下到处飞窜,那惨烈的叫声就像挨了千刀一般,老孔干脆钻到床下,不到两分钟,两只母鸡到手。老母鸡在老孔手里抖个不停,不知是惊吓到还是跑累了,在老孔手里来回扑腾。
钟平你瞎啊,赶紧找两根绳子,绑起来。
忙忙叨叨一阵之后,两只老母鸡乖乖的蹲在了一条装行李的口袋里,没有了挣扎的欲望。
老孔洗洗手,竖着大拇指说:知道这老母鸡哪家的吗?
沐雪和寒阳摇摇头。
这可是校长大人家的,怎么样,今天咱们就来个杀鸡给候看,让侯校长看看是他牛还是咱们牛。
钟平哪里受得了这个,赶紧说:哎呀呀,老孔,这个事你怕是做不得,我看还是把鸡放了,得罪了校长咱们没好日子过。
哼,好日子?你问问沐雪寒阳,我老孔来华侨中学过过好日子吗?还得罪他,我不怕,你要害怕赶紧滚,别妨碍爷爷炖鸡。
沐雪眼皮都没眨一下,提着裤腰就去上厕所:你要怎么炖啊,我先尿尿去。
那漠然的表情秒杀掉钟平的紧张和不安,好像在说:你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东西。
言外之意就是你跟我们不是一路人,还是靠边站吧。
等沐雪上厕所回来,老孔的主意就理的差不多了:这样啊,今天段老师回去了,宵老师也不在家,学校就剩下杨老师和侯老师,侯老师家在教学区呢,根本不会来这边。等天黑了,沐雪和我翻墙进到老段宿舍,把他的锅碗瓢盆油盐酱醋都搬过来,寒阳你和钟平把宵老师家的蜂窝煤炉子搞过来,今晚就在钟平宿舍大联欢了。
老孔的计划让大家竖起了大拇指,天一黑,大家就分头行动。寒阳的火炉子一到,老孔就用老段的水壶烧上水,这边拎着菜刀到篮球场边上的草坪上把鸡给宰了,等水开之后,一烫,再去毛,一连串下来也就四十分钟,两只光零零的鸡就被剁成了块。
段老师的家伙事帮上了大忙,加上炉子火旺,大约一个半小时,鸡汤好了。
老孔揭开锅的一刹那,幸福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他赶紧招呼几个没回家的高二学弟过来尝鲜。
咱们学校饭菜就这样了,我们是过够了,你们几个多吃点,两只鸡够咱们使劲吃了。高二两个小子过意不去,又出校外拎了几瓶酒回来。
那真是一个放肆的夜晚,老孔说他无所畏惧了,就算现在把他开除了他也没有遗憾,这个该死的地方,能失去的都失去了。
差不多十点多的时候,钟平透过窗户好像看到段老师的屋子灯亮着,嘴里的鸡骨头差点没把他噎死:老段……老……段回来了,别说我吃过啊。
放下筷子钟平就撒腿跑了,老孔看了眼段老师的屋子,确实亮着灯,他不慌不忙的说:怕不怕?
沐雪喝了口汤,看看寒阳:怕什么,又不是吃人,老段来了正好,让他也喝两杯,这个王八蛋,跟那苏小小……
诶诶诶,沐雪,你喝了点猫尿怎么又开始胡说话了,那个事过去了,今晚咱们就是吃鸡,不提别的事。
真是不禁念叨,也就不到十分钟,老段果然来了,老孔开着门等着老段的到来,正对着门口吃着肉。
你们还挺热闹,啊?
老段背着手,说话的时候低着头,嘴角挂着一丝微笑,一副不露声色的样子。
段老师来啦,来来来,喝两杯。沐雪先招呼老段,被老孔按了下去。
段老师摆摆手,说:你们以后要吃东西可以跟我说,上我那做着吃就是了,你们几个倒好,把我那屋子翻的底朝天,我以为进贼了,要不是闻到这肉味,还不知道是你几个搞的鬼。
老孔没料想老段会这个反应,大家认为老段怎么不得摔锅砸碗,再上报校长,来个记过处分,或者干脆开除学籍,要不直接移交派出所。但老段的表现让哥几个不会搭话了,平时最擅长拌嘴吵架的人,一碰到这种话题,一下就蒙了。
老孔动了动嘴,说:段老师,真不吃啊?好吃,这个鸡肉。
孔尚书,好吃是好吃,你们自己想办法别让你们侯老师知道就行。
老段说着转身就出去了,走了几步转过头来:对了,吃完了,把我的东西还回来,别给我砸了就行。
老孔几个互相看了一眼,把那盛酒的饭碗往地上一砸:看见没有,看见没有,老段服了,妈的,他终于服了。
寒阳赶紧捂住老孔嘴巴:小点声,老段还没走远。
那老子也不怕,你看见了他刚才那样,没办法了吧,我就说,今天这肉放心吃,一点事没有,沐雪,去把钟平那孙子找回来。
沐雪放下筷子走到宿舍门口,对着球场那边大喊一句:警报解除,滚回来吧。
钟平连贯带爬回来之后,沐雪罚他干了一大杯酒,一杯下肚,钟平也就再没吃成鸡肉。
不知怎地,那个晚上他们三都没怎么睡好,老孔一遍遍琢磨老段这个人,觉得真是稀奇了。沐雪保留他的意见,只不过觉得老段这人比起从前,多了点人情味。而寒阳脑子里想的紧紧只是:那个晚上遇见的不是陈二狗,是老段多好。
可惜,过去的都回不来了,最起码现在肚里是幸福的,他们好像完成了一次长久的跋涉,取得了暂时的胜利。
第二天天没亮,沐雪就来到菜市场买了三斤土豆和两斤菜叶子,回到宿舍的时候吓老孔一跳:你干什么去了?
买点菜,就着昨晚的鸡汤,吃个火锅吧。
寒阳一听有热乎火锅,一下窜了起来,老孔拉过被子盖住脑袋:该你们伺候伺候爷爷喽。
这件事很快在学校传开了,却也很快被大家忘记了,就像一道没有劲道的快餐。
最近涌进校园里的混混简直翻了天,陈老师的摩托车这边撵,他们那边就跑,钟平因为赌博的事已经被陈老师罚了不知多少次,但这个破烂的学校挡不住外人的进入,一到下午,吃饱了无所事事的老年人便领着孙子进来瞎逛,更有甚者干脆牵着奶牛进来放牛,那大片的马尾巴草,那个摔倒过无数人的足球场,成了牛马羊的欢乐场。
吃了肉的钟平就像打了鸡血,赌博的瘾越来越大,在学校的强力打击下,钟平不得不跟着大家出了学校,一小撮的聚在胡同口,就像盯着臭肉撕咬的蚂蚁。
这几天手气都不怎么好,加上这大冬天的外面太冷,蹲一会就脚脖子发麻,实在是遭罪。钟平灵机一动,直接将赌友们领进了沐雪他们的宿舍。七八个人涌进门的那一刻,把老孔吓傻了,其中三四个学生,三四个小青年,小青年们都清一色染着头发,不是葡萄紫就是橄榄绿,进门一眼就认出了老孔。
这不是老孔吗?来一把啊?
老孔我轻易不出手,一出手我怕你们输破产了。
你们都小点声,这里还有学习的。
沐雪显然对钟平私自决定的事很不满意,寒阳示意他先冷静,那几个黄毛怪什么秉性大家心里也没个数,招惹了他们以后就没好了。
也不知怎么了,钟平来到这个屋子运气就好像装进了那口大棺材里,一下就没了,接下来的两天,他欠下了一屁股账。黄发怪临走前放下话:三天之内不还清,看我不收拾死你。然后给了钟平一脚。
老孔是真想冲上去啊,但寒阳一把就将他抱住了,这帮人惹不起,不像老段也不想陈二狗。所以钟平那两腿就算是白挨了。
你他妈的作死,不让你玩你不听,现在玩大了吧?
寒阳坐在**,点着烟,骂得钟平头都不敢抬。
寒阳你给我来一根,爷爷我也来气,来到华侨爷爷还没让人爬到头上拉过屎,这帮兔崽子,爷爷要是在外面混,他们都得给爷爷当孙子,轮得到他们收拾我,真他妈的受洋气。
你别他妈不说话,喂,钟平,放个屁啊,你打算怎么办?
沐雪也学着老孔开始训话,三个人轮番审讯谩骂,钟平是一点脾气都不敢有。他哪有什么办法啊,要是有办法还至于沦落至今?咧着嘴,慢吞吞的说:我……我也不知道。老孔,沐雪,你们帮想想办法啊,那帮人手段太厉害,我这细皮嫩肉,挨不了几下子。
活他妈该!
老孔扔掉烟头,说:寒阳,你有什么办法,说说看。
寒阳歪着脑袋想了半天,终于放出个屁来:我想收拾一顿陈二狗,这三年让他欺负坏了。
陈二狗?怎么,你要抢他钱还是干什么啊?抢钱可是重罪,我申明,我可不干啊。
老孔第一个表态,看看沐雪,沐雪说:想怎么收拾?目前先要搞点钱,这孙子都要吓尿裤子了,陈二狗你想怎么办吧。
你们忘啦?陈二狗的体育储藏室都是学校财产,咱们进去洗劫一把,换点钱给他急用一下,也算让陈二狗知道一下我们的厉害,如何?
好哇,怎么不好,这个主意简直太好了,陈二狗那次让我跑足球场,奶奶的,老子疼的好几天都下不了床,这回爷爷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疼。
钟平一听这主意,吓坏了:不行不行,陈老师就算了,我看着他就害怕,你们还要偷他东西,要是被逮着,非得打死我。
你他妈闭嘴,再废话把你扔棺材里去,你还有条件了,让你提意见你不提,现在没你什么事了,跟我们搬东西去就行。
三人说做就做,寒阳的手表定了时间,凌晨两点闹钟一响,大家就背上行李袋。沿着马路直奔学校,正好赶上一轮明月,道路倒是亮堂,可行进间大家都异常小心。老孔嘱咐好了,谁也不许大声说话。很快就看到学校围墙了,那围墙两米来高,都是土基堆砌,老孔停在围墙边上不动了,看了看大家。
我先进去,你们在后,钟平太胖,你就在外面接应,免得耽误事。
钟平一听自己单独留在外面,马上不干了:不行,这大晚上的就我自己,太吓人了,我不敢,我要跟你们去。
去你大爷,你服从命令我们也回去了,不他妈的给你卖命。
老孔呵斥了一句,钟平马上不再还嘴,乖乖的蹲到了墙脚边上,目送着三位英雄的离开。
老孔三人翻到墙上,挨个跳了下去,落地的时候腿一收,就像猫从高处落下一样,稳妥的贴在了地上。
三人手里拿着袋子,穿过足球场,来到了体育室门外。
沐雪,你快去四周巡查一下,看看老师宿舍灯都亮没亮,然后回来报。寒阳,你去校门口看看那门锁没锁,没锁的话说明侯老师媳妇还没睡觉,也回来报。我在这里研究一下怎么开锁,十分钟的时间,去吧。
老孔布置完任务,感觉心里美滋滋的,他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生来就有这些偷鸡摸狗的本事。言归正传,从腰间抽出根钢筋便开始撬门,每撬一下都是对陈老师的憎恨,他感觉自己撬的不是门,而是那些粘在他身体里的记忆,就像冻结在他毛孔里的水银,要想取出异常艰难。
十分钟后,沐雪和寒阳回来,朝老孔点了点头,三人握着那根承载使命的钢筋,挥出了全部力气,驯服了铁锁的抗争。
寒阳打开手电筒就开始下令:装,给我使劲装,我要让陈二狗看看,我们不是好欺负的。
老孔从裤兜里掏出气针,给篮球挨个放气,沐雪抹了一下鼻子:老孔,我他妈服你了,牛。
不放气装不了几个,这点想法都没有,我怎么敢跟你两出来为民除害。
于是,屋里所有的篮球足球排球,包括乒乓球和羽毛球拍都被席卷一空,进门的位置还有一辆变速自行车,老孔嘴刚一咧,沐雪就横过去:这个不能动。
怎么不能动,这自行车拿出去,便宜买怎么不得五十块。
老孔说着就要把它弄出来,沐雪把手按在自行车上:老孔,这是他侄子的车,他是个聋哑人,你们也知道,咱们不能干这缺德事。
行,爷爷我今天就看在陈童童面子上,给陈二狗留点东西。
说着就开始往外撤,寒阳断后,把那把坏了的锁重新挂上。此时的月光已经跑到了树影后面,足球场变成了漆黑的一片深海,三人便艰难的在黑海里游着,负重累累。
钟平看见出来了这么多东西,心脏都要炸了:你们拿太多了,哎呀,赶紧放回去一些,要不了这么多,明天要完蛋了,完蛋了。
钟平现在恐惧的重心已经从那群黄毛怪嫁接到陈老师身上了,这要是被查出来,全部都得开除。回到宿舍都快四点了,钟平急的都快跳断腿了:这么多东西放在哪儿呀,明天学校要是带人过来查,咱们就死了,你们三本来就是老师眼中钉,肯定会怀疑你们,不行不行,不能放在这里。
寒阳眼睛一斜,给沐雪和老孔使了个眼神,老孔掏开钥匙,打开了隔壁那屋,把东西连同钟平全部放进去了。
钟平看到里面有口棺材,尿都吓出来了。老孔吼了一句:少跟我们这三颗眼中钉同流合污,你个王八蛋,要不是看你可怜兮兮,爷爷现在就揍死你,不是人的东西。
钟平看东西稳妥了,心里虽害怕那棺材,但还是沉住气没敢再闹。胆战心惊的钟平抱着膝盖蹲在屋子一角,思考着他犯下的罪过,一想到明天要回到学校,他的身子便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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