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宽沉默不肯动,一会叹声解释道:
“倒下去就起不来了。他已经死了,咱们实在无能为力,还是先走吧。”
“不行!就算不救大人,那个小孩呢,他怎么办?他爹都没了,这么小的一个人,我们就这样放任不管吗?”
“那小孩一直跟他爹在一起,说不定……也感染上了风症……”冯宽眉头紧锁,说出了心里的担忧。
“说不定??”
杨应彩用力捶了捶冯宽胳膊,以示抗议,“你这人……怎么这么冷血啊?万一人家没事呢??”
“人本来就是自私的。再说了,我还背着你,就算不为我自己考虑,我也要对你负责啊!”
说完,冯宽眼眶微红,背着她继续往前走。杨应彩又哭又闹地要下来,冯宽紧紧钳住她双腿,任由她又是捶打又是掐咬的,也不做反抗。
就在这时,前方一人忽回头劝道:
“姑娘冷静一点,这位小兄弟说的没错。唉,那小孩脸色发黑,本就有风症之色,又抱着他爹不放,九成九是活不长啦!”
一看这人脸上蒙着黑布,长眉短须,葛布粗衣,草鞋竹杖,背着行囊,说话又中气十足,两人同时一怔。
冯宽连忙向他投去感激和被人理解的笑容,“这位老哥,您这……也是逃难的?”
“也对,也不对。我呀,本来……是要去夷陵投奔亲戚去的。谁知遇上大水,路被冲垮去不得了。在当阳县城呆了几天,想着等灾情缓减些,再绕路过去,哪成想,唉……竟又爆发了风症,只好往回赶了。”
杨应彩渐渐冷静下来,暗自思量一会,忽然问道:
“莫非……您还是个懂医的?”
“呵呵,略懂岐黄之术而已。小老儿我呀……本来在京城里呆的好好的,被人陷害赶了出来。现在,我是有家不能回哦!”
一听是京城来的,杨应彩精神一振,紧接着又问:“这位大夫,您叫什么名字?”
“胡不医。”
“啊?你就是那个……胡太医??”
杨应彩张开嘴,两眼圆睁,像是发现了什么离谱至极的事情一样。
“怎么,你认识我?”胡不医看了看她,一脸奇怪地问。
“呃……也不怎么认识。只是恰好……我也是京城人,以前听人说过,对,刚好听人说过而已……”
“哦。姑娘,还真是缘分啊!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襄阳!”
联想到杨应彩的险恶处境,怕言多必失,冯宽忙抢话回道:
“后边那个当阳县,如今已经是一片死寂,周围村子里也到处都是死人。”
“嘶……已经这么严重了?看来,咱们确实得快些走了。这一路慢慢也有死人了,我准备回宜城,咱们刚好同路!”
面对这种情况,有个大夫跟着一起,冯宽觉得也不错,见杨应彩不反对,便欣然应允道:
“难得遇到一个能说话的人,一路过去正好!”
“谁说不是呢……难得遇到两个正常人啊!”
胡不医轻叹一声,当即拿出两副黑色纱布来,“你们换上这个,上面抹了药粉,能管用很多!”
两人欣然接受,各自蒙了脸。杨应彩感觉稍有些闷热,可闻着药香,倒也还能接受。三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透之前,望见了宜县城墙。
没来得及松口气,等三人走近时,却发现城门紧闭,城楼门上军士林立,四周零零散散一些人凑在城门外,皆神色凄惶,看着也像是逃难过来的。
胡不医面色奇怪道:“看天色,现在应该才刚到戌时,城门怎么就关了呢?”
“那怎么办?我们……就在这儿一直等城门开么?”杨应彩有气无力道。
冯宽笑道:“城门再开,估计也要等明天了。彩儿妹妹,你难道想呆在这里,以天为被以地做床么?”
“两位若是不嫌弃,我倒是有个去处。从这往东去四五里,有座禅院,之前我给他们主持医治过病,过去借宿一晚,想来应该不成问题!”
听到胡不医的建议,两人都叫好称谢。三人又转而向东行去,没一会,果真看到有座不大不小、红墙黑瓦的寺庙。
走近一看,院门牌匾上题着“凤林寺”三个大字。胡不医打头叩门,不一会出来个小和尚,等他进去通报再回来时,又多了几个人,迎着三人进了门去。
看饭奉茶完毕,小和尚先把冯杨二人领到西边禅房住下,又单独邀请胡不医去到东边。
“哼,那和尚也是势利鬼,把我们安排到这个破房子,那姓胡的老头,一定是去了好地方!”
刚落了座,杨应彩便气鼓鼓地发泄一通。冯宽摇头劝道:
“这里已经不错啦,有吃有喝有得住,还要什么自行车啊!环境也算干净清幽,比睡大马路可要强多了。和尚也是人,是人,他就有七情六欲滴。”
“我当然也知道啊,哎,反正……就是看不惯。这样一比较,你那三弟小和尚倒是可爱多了。”
冯宽不再理她,把小黑系到槐树上,找来一大盆清水给它,又讨要些干草。
回头见它乖乖巧巧、默默吃喝的样子,他不禁感叹连连:
“小黑呀小黑,白天你又饿又渴不吭声,晚上吃饱喝足也不乱语。你呀,还真是又乖又可爱!你要是个女孩子,追你的人估计能从这里排到襄阳去!”
杨应彩靠着栏杆,听他一本正经的说些七拐八弯的俏皮话,哪里不清楚是在暗自打趣自己,也不生气,反而笑骂道:
“你这胆儿越来越肥的假护卫,我可是正儿八经的郡主,哪里轮得到你来教训了?不行,今晚你得把我哄开心了,否则你晚上休想睡觉!”
“天呐……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冯宽闻言仰天长叹,笑得杨应彩花枝乱颤。一夜安静无事,早上用完斋饭,三人离寺再向宜县而去。
再次来到城门口时,外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见城门还是没开,冯宽便问道:
“胡先生,莫非,这会还没到开门的时候?”
看着城门上整齐站立、神情冷漠的军士,胡不医摸了摸胡须,一脸担忧道:
“时间早就到了,我感觉有些不寻常。莫非……是怕风症传到城里,现在不放人进去了?”
冯宽眉头一皱,过去准备问问人,可其他人要么像他们一样迷茫,要么根本就不搭理自己。一时没法,他又对着城墙上面大喊大叫,然而同样无人理会……
杨应彩脚伤好的差不多了,下来试着走了几步。小半个时辰过去,已然天光大亮,城门丝毫没有要开的样子,她便提议道:
“要不,咱们直接去襄阳吧,那里,我还认得几个熟人。”
冯宽点了点头,“胡先生,您也跟我们去襄阳得了。反正也没个定处,咱们做个伴也好!”
胡不医却脸色沉重道:“小小宜县都已经这样了,襄阳城大,恐怕……也早已经封锁城门了……”
“没事!”
杨应彩自信满满地说,“就算襄阳真关了城门,我也有办法让它再打开。其他地方不敢保证,襄阳,我们肯定是能进去的!”
胡不医本就觉得这小姑娘面相气质不凡,这会听她话说得这么满,想着她可能是京城哪个王公贵族的亲属,便从了她的话。三人稍作收拾,继续往襄阳去。
宜城到襄阳,有将近百八十里地,为了加快速度,小黑驮着胡不医,冯宽继续背着杨应彩。等三人赶到襄阳城外时,已近酉时,都又累又饿。
早上本以为能进宜城,都没准备太多干粮,这时看到紧闭的襄阳城门,除了杨应彩外,胡、冯二人心里,都生出不祥的预感。
“彩儿妹妹,你确定……能叫开城门?”
“当然了!嘿嘿,一会我不仅能让城门大开,说不定啊,知州大人、守城将军还会出城,专门来迎接我们进去呢!”
说罢,杨应彩清了清嗓子,缓缓走到城下,对着上面高喊一声:
“快开门,我要见你们王将军!”
声音很尖锐,可除了阵阵回音传来,并无其他反应。杨应彩也不急,轻咳两声,胸有成竹地对冯宽他们说:
“先不用着急,从军营赶来这里,也需要时间!”
冯宽一头雾水,胡不医若有所思。不一会城门上果然有了动静,传来一雄浑声音:
“我是王敢,奉命守城,未得上令,一律不许进城!违令者,杀无赦!!”
“王叔叔……我是彩儿啊,您……您不记得我了?”
王敢往下一看,紧皱眉头不说话。
“天津桥外尚善坊,除开松柏只有杨。”
一听杨应彩暗语解释,王敢哪里还不知道说的是什么地方……顿时心惊肉不止跳。收回目光,缩回身子,原地徘徊不定,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杨应彩等了好半天不见回应,不禁羞怒交加,“王长青,你还真是够大公无私的呵!我要是在这里多掉了一根头发,你们王家全族,哼,就指望我爹大发善心吧!”
王敢身子微微颤抖,周围军士都一起看着他。
“王老匹夫,好,你有种!你,你给我等着!”
喊着喊着,杨应彩渐渐也没了力气,冯宽赶忙安慰道:
“算了彩儿妹妹,说不定是天色太暗,人家没看清你人呢。我刚刚看到,那边还有一排屋子。咱们先在那里借宿一宿,等明天天亮再说吧。”
“臭小子,可别假惺惺的了!你……你就是想看我的笑话对不对?”
想着这么多天的辛苦跋涉,之前自己还夸下海口,没想到最后,竟然成了这个样子……杨应彩声音嘶哑,带着哭腔道。
冯宽手足无措,这时胡不医折返过来,一脸凝重道:“情况不对,我刚才四处看了看,这襄阳城下……好像也有尸体!”
冯宽心内一凛,杨应彩骤然停住抽泣,世界忽然变得无比安静……
说完,胡不医重新蒙上脸,见两人呆呆傻傻没反应,急道: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脸蒙上!”
冯宽如梦初醒,抽出药布先给自己蒙上,见杨应彩依旧不动,以为她还在生气,便柔声劝道:
“彩儿妹妹,先别管城门开不开了,先把脸蒙上,防范于未然啊!”
杨应彩低着头,嘟着嘴道:
“之前以为要进城了,加上天太热,我……我就把那布给扔了……”
“啊??”
冯宽面色一苦,拉着胡不医到一边问:
“胡先生,这蒙面的药布……还有多的没?”
“那些是我临时备下的,布倒还有,可就是……没有多的药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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