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子与鲁酿纵情喝酒时,齐牧一直在沉思,忽然觉得酒香之中夹杂着一阵兽息,叫道:“此间有凶猛的异兽。”循着旁人无法辨识的兽息,转身而去。
众人自知齐牧之能,见他察觉到异兽的气息,那当真是有异兽不假,立马凝神戒备,紧随其后。
鲁酿却是依依不舍,肚皮早已鼓胀,仍是贪婪不已。无奈,秦轩与楚钟只得互使眼色,合力将他提了起来。鲁酿叫喊道:“还未喝够,放手!”手脚划动,贪婪的双眼不住的向着酒泉张望,意犹未尽。
秦轩道:“齐大哥察觉此间有猛兽出没,凶险无比,儒兄弟与他一同前往查探。咱们登岛前答允儒兄弟什么来着?若是有惊无险,咱们再回来喝个痛快,如何?”
鲁酿无奈,只得悻然作罢,随众而去。
一行人走出数里,只见青山叠翠之中露出野市一角,人声鼎沸。
儒子心想:“但凡修仙之人,须心中无垢,免去尘世纷扰。为何偏有高人择此热闹非凡所在而居?”见齐牧欲寻兽踪,不向荒野密林中去,反向闹肆中寻,心中不禁生疑:“凶兽多半在林野间出没,而齐大哥为何向闹市中去?”
当下也不敢大意,与众一同跨过玉石拱桥。
过了石拱桥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望无尽的盛世繁华景象,如同天上街市一般,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众人因是桃源中人,从未外涉,对如此热闹场面,也就从所未见,发足追上了齐牧。
儒子问道:“齐大哥,难道凶兽闯入闹市之中?”齐牧鼻子不时的四下闻嗅,暗暗担心。鲁酿见状,心中早觉烦闷,忍不住问道:“此间全是人,难道当中有奇禽异兽不成?”齐牧说道:“不错!儒兄弟,这里妖兽气息奇盛无比,却不见其行藏,当真是稀奇古怪至极!”
鲁酿早已喝得醉醺醺,听得此言,立马发起了酒癫,说道:“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随便找个来问一问,岂不是一清二楚?”他急于回头喝酒,是以极为卖力。
众人转过街角,忽见一八卦石台上一柄大得出奇的阔面长刀斜插其上,刀柄耸入云霄,不见刀柄。刀身形状古拙,上下全是奇异字符,似是一柄被施了咒法的灵刀。
巨山如刀,众人为它的威势所慑。
上前一看,只见大刀之下伏着三头大兽,似是一雌二雄,却神情委顿,一动不动。那柄大刀似是为这三头大兽而设,欲将它们剁为肉糜,而刀锋似落却一直未落。
鲁酿失声笑道:“老六,你说的神兽,不是正好在此?”秦轩道:“这是石兽,而非血肉之躯!”鲁酿伸手一摸,着手处冰凉,自知那三头神兽自是石兽无疑,仍是强自硬辩道:“难道不能石兽聚天地灵气成精,因此有兽息么?若非如此,为何要设下这鬼画符般的大刀在旁相侍?”
齐牧却是摇头道:“此兽有灵气不假,却是空有兽形而无兽息,恐怕本质不是真兽。”鲁酿只是满口胡扯,却没想到这石兽果真有灵气。
儒子听得石兽有灵气,上前细看,虽见三头石兽毫无声息,却觉它们眼珠似在转动,瞪着自己,满眼的哀怜,不时的发出求救的声息。
忠子忽然叫道:“镜中有鱼!”向着地下一指。
众人未解其意,顺着忠子指向一看,只见脚下光洁如镜,镜中似有无数游鱼,却是凝住不动。虽是不动,却是活物无异。
如此古怪情状,令人不解。
鲁酿急于返回酒泉,一醉方休,又四下张望,瞥见一老者低头而来,行色匆匆。立马上前,趁着酒意正欲依照往常粗声粗气的出言直呼,忽然想起儒子的千叮万嘱,不可失了儒门的威风,便一改倨傲的神态,变得十分的恭敬,躬身唱诺:“老丈,在下这厢有礼!”
那老者却听而不闻,仍是低头赶路。
众人一见鲁酿一反昔日言语粗疏的常态,变得如此恭敬有礼,心中反觉不自然,但心中都十分清楚他此举完全是看在美酒的份上。
鲁酿心中咒骂道:“如此贪程,难道是赶着投胎不成?”本欲发作,但见他是年老之人,想必是耳目不灵,快步绕到他身前,站在一旁,仍是躬身行礼说道:“老丈,在下问讯啦!”
那老者仍是视而不见,头也不回,似乎没有瞧见鲁酿一般。
鲁酿双眼一瞪,心中纳闷,说道:“当真是出门不利,居然遇上耳朵聋,眼珠瞎的哑巴!”又见一人挑着担子从旁经过,鲁酿迫不及待的上前,仍是恭敬有礼;但被问之人似乎不曾听闻看见鲁酿似的。
接二连三,尽皆如此。
秦轩道:“难道此间当真是海市蜃楼的幻境?我们可以见到他们,而他们却见不到我等?”鲁酿道:“若是幻境,咱们为何能脚踏实地?待我再细细盘问几个。”当即一跺脚,欺身上前。
儒子知鲁酿性情暴躁,急欲上前阻拦,却见鲁酿拦住一人,一阵叫嚣后,老大不耐烦的伸出簸箕般的大手,向着那人一推。便在此时,鲁酿身旁竟然多了一个孩童。
楚钟禁不住惊呼:“小六子!小六子!”语音颤抖,既惊且喜。
秦轩听得楚钟大叫“小六子”,亦是心神激**,因为鲁酿的小名正是“小六子”。八俊中人自幼为伴,因祖辈是向儒门称奴之人,且世代子孙如此,所以八人惺惺相惜,情逾骨肉,决计不会忘记幼时同伴的小名。此时他们听得楚钟慌失失的叫了出来,均不约而同的向那少年凝神细看。
眼前的少年不是旁人,正是鲁酿年幼之时的模样。
鲁酿乍见自己少年模样之人,还道醉酒未醒,老眼昏花,连忙急搓数下,再度细看。那少年人不是自己年少模样,还会是谁?
这孩童自儒子和忠孝仁义看来,倒不见得有如何特异之处;但自秦轩、齐牧、楚钟和鲁酿本人看来,却是瞠目结舌,心魂俱失。鲁酿等人的年纪均是四五十岁,是儒子的两倍有余,儒子自然不识得鲁酿年少时的模样,遑论忠孝仁义四子?
秦轩等人自幼与鲁酿为伴,如今在此异境当中,突见一孩童与鲁酿年少时模样竟是如此的相似,立马惊得合不拢嘴。
儒子见秦轩等人如此惊慌,忙问端由。
楚钟正欲回答,忽见长街上三孩童相互追逐而来,一前二后,前者手持纸鸢,身后之人紧追不舍。
鲁酿悚然而惊,失声叫道:“阿三阿四,还有小七,想不到你们都在此间。”那名叫阿三的孩童正是年少的秦轩,阿四是年少的楚钟,而小七却是齐牧。
少年阿三仍是听而不闻,忽见少年鲁酿在前,喊道:“小六子,放纸鸢去!”小六子闻言大喜,手舞足蹈,掏出腰间的小葫芦,喝了一口,随二人而去。
秦轩、楚钟和鲁酿陡见自己少年模样之人,惊诧不已,毫不思量,为了一探究竟,发足向那三孩童追去,唯独齐牧若有所思,驻足不前。
儒子一时未明所以,一扯齐牧的衣角,问道:“齐大哥,鲁大哥等人为何如此惊惶?”齐牧仍在沉思之中,不住的沉吟道:“此举是离魂之象,难道是离魂兽所为?可是世间哪里有什么离魂兽?”
此言答非所问,令儒子心中倍觉突兀。儒子见他沉思,也不便再出言打扰。
良久,齐牧才回过神来,将遇见鲁酿少年模样之人的情由与儒子说了,众人均觉此举太过不可思议。忠孝仁义四子均想:“原来鲁酿伯伯等人少年时竟是如此模样。”
儒子道:“咱们身处是非之地,酒也喝过了,还是及早离去为宜。”立马出言相召鲁酿等人,却见大街上人影灼灼,呼朋结伴向八卦台前涌来。鲁酿等人因人群密密麻麻拢聚,被逼挤了回来。
初时,儒子还道众人围观八卦台上的猛兽而来,闪身一旁,但众人紧步相随,显然并非为台上的猛兽而来。
齐牧见众人围拢而来,忽见兽息骤然而聚,陡然强了千倍不止;但放眼四下,除了人影之外,别无丝毫兽踪。
儒子心觉有异,未明众人来意为何。他移步向左,众则向左;举足趋右,众则趋右。他们口中发出阵阵兽般的嘶吼,鼻子不时的在风中嗅着,千百双眼珠向着儒子所在不住的张望,却似乎并未见到儒子。
行人如同见到牧人的小绵羊,满眼尽是温情。
儒子见众人从四面八方云集而来,虽觉来者毫无敌意,却是心中惴惴,想必此举是岛上土著迎宾之礼,即微微躬身,说道:“在下儒子,初到宝方,不识礼数,未能入乡随俗,还望多多包涵。”说完,单手为礼,向四方团团作揖。
鲁酿心中嘀咕,向着齐牧问道:“他们到底有没有见到咱们?好歹咱们远来是客,此举岂是待客之道?”
齐牧忽有所悟,说道:“不是人!不是人!”语气略带惊惶,惊惶中却又有几分犹豫不定。
鲁酿却道:“阿七,我原以为我是粗俗之人,想不到你远比我粗俗。这些人此举虽然无礼,却犯不着直斥他们‘不是人’吧!”
齐牧神色紧张,似乎想到了一件极为不寻常的事,一番细看后,又道:“他们都不是人,是兽,是野兽!”此时语气更为坚定。
鲁酿更觉疑惑,回过头来看着齐牧,说道:“难道你与兽为伍的时日多了,满脑子全是兽影?见兽是兽,见了人亦是兽,这就奇怪啦!身后这三尊石头明明是猛兽,你却说不是;这些人明明是人,你却肯定他们是兽,我可被你弄糊涂啦!难道你是酒量不佳,三杯下肚,便胡言乱语,不分是非?”
儒子心中隐隐觉得众人一举一动与兽无异,但见众人明明是人形,不曾往猛兽方向去想。此时听齐牧当众点破,立马想到曾幻化成人形的青龙飞升。在木青牙与之对敌时,飞升曾突然发难攻向儒子,但似乎在他身上嗅到某种气息后,又停了下来,细细的嗅闻。
眼下众人的举动正与飞龙无异,儒子心中又想:“众人能从我身上嗅到某种气息,而齐大哥精通此道,却为何不觉有异?”
儒子一时未明所以,正欲运起神识,一探究竟,却不知为何,突觉通体奇寒,似是将全身上下经脉冻住一般。
儒子想必是因中碧血灯笼的奇毒,体内寒气尚未消除之故,但未消的寒气竟尔能冻住内力却是全所未有之事,暗觉奇怪。
四周之人越聚越多,顿时将儒子一干人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喉咙中不时传出阵阵嘶吼,此起彼伏,如此声势,似欲将人吞噬一般。
流民水手忧心寡不敌众,早已吓得筛糠似的,不住颤抖。
鲁酿见众人神色古怪,烈火的本性早已管制不住,喝骂道:“瞎子、聋子、哑巴,你们当真好生无礼。我家主人以礼相待,你们仍是目中无人,不发一言,意欲何为?”也不惧四周人多,挥拳欲打,却被一人拉住,正是儒子。
儒子着实猜不透众人意欲何为,唯恐有失,当即向前踏出一步,将鲁酿等人置于身后的八卦台旁。忠孝仁义四子亦是祭出仙剑,只待儒子一声令下,即奋勇退敌。
众人虽见不得儒子,却觉空气中那股熟悉的气息猛然靠近,顿时更加躁动不安。
突然,八卦台上吹过一阵寒风,紧接着传来“咔嚓!”一声,一道巨大的红影从空中砸了落来,正是那柄擎天柱般的巨刀缓缓垂下,劈向众人。巨刀虽缓,却是劲风扑面,逼得众人衣衫猎猎作响。
人群中立马一团慌乱,有惊惧、有无奈、有愤恨、有怨怒……此起彼伏,凄厉叫声四起,正是百兽嘶吼,直揪天地之心。
儒子见巨刀劈向人群,大喝一声:“岂有此理!”腾身而起,撞向刀身,拟势将其推倒在旁,叵耐那巨刀非但刀身超高特大,且灌注灵力。儒子奋力一撞,却是急惶惶有如螳臂当车,慌失失正似蚍蜉撼树。如山巨刀,以大地为砧,操无辜人群为鱼肉,开天辟地一般砍落,来不及逃避的人群立马尸横就地;远离刀锋的人群,暗自庆幸。殊料那古拙的刀身上猛然一陡,浑身上下的古怪字符应声而出,化作一道道金光,打落在众人身上,中者即毙。
儒子见大刀滥杀无辜,虽知齐牧所言不会有错,众人身有气息,自是猛兽无疑。但眼前所见,却是砍落在活生生的人身之上,立马动了恻隐之心,欲再度奋力相阻,却见粉墙后闪出一道白光,绕着如山般的巨刀游走。
刀随光而行,紧随四下分散逃窜的人群,来回搅动,将人群卷入巨大的漩涡中,无论人群如何挣扎,始终脱不了巨刀的牵引。
顷刻间,满地尽是残肢断臂,肝脑涂地,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忠孝仁义四子见此,早已飞身而出,扑向那巨刀。无奈巨刀力道雄浑,四人尚未近身,便被刀风甩了开来。
儒子见那白光驱刀,杀人如麻,如屠猪狗一般,心中大怒,欲再度飞身上前相阻。此时,白光中闪出一人,面如白纸,满脸笑意,对着儒子拱手说道:“贵客远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白光一收,巨刀不知去向。
人群身上束缚之力陡然撤去,随着漩涡打转了好几圈后,方始四下逃去,散得不见踪影。
鲁酿见那人大施神威,唯恐又是猛兽幻化成人,上前上下嗅闻,然后老大不客气的说道:“废话少说!你是人是兽,从实招来!”
那人躬身行礼,朗声道:“小人刀君,乃此神山杂役小厮。”鲁酿说道:“咱们到这岛上来,除了要讨一碗酒水喝之外,别无它事。这酒不问自取,不喝也喝了,你待怎地?”
刀君说道:“如此甚好!笑人特奉主人尊令,恭请众位仙家到敝处歇脚。”鲁酿实在是禁不住心痒,老大不客气的说道:“废话少说,你是何人?为何能见到咱们?此间何处?主人姓甚名谁?”
刀君道:“此乃东海龙门岛,我家主人便是此间的岛主。”
鲁酿向着尸骨如山,血流成河的大街上一指,说道:“你们故弄玄虚,所为何事?”忽觉有异,细细一看,只见地上断肢残臂,血肉横飞,全是四足巨兽,并非人形。
刀君道:“东海龙门岛乃我家主人修道之所,影州妖兽横行,祸乱人间。我家主人以大神通将罪魁尽数收聚此间,施以刀山八卦阵,终年镇压于此。影州妖兽心有不甘,妄图吸萃天地灵气,幻化成人,挣脱阵法的羁绊。”
众人听得他说什么刀山八卦阵,心想:“原来如山般的巨刀矗立八卦台上,竟是刀山八卦阵,用以困锁猛兽。”
儒子听得刀君之言,眼见地下尸骨四分五裂,变回各种各样的兽状原型,自是异兽无疑;又见此间岛主侠义为怀,以天下苍生为念,心中敬佩之意悠然而生。只是,他从庸公那里只听得桃源之外便是中州,却不曾听说过有影州。
鲁酿见那刀山八卦阵虽是神通广大,毕竟只得孤零零的一柄,问道:“这巨刀虽大,当真能镇压得住岛上成千上万的影州妖兽?”
刀君道:“影州妖兽被镇压于岛上,终年以岛上神泉离魂醉三生为饮。”鲁酿问道:“三牲?何为三牲?是不是这猪头三牲?”向着身后三只石首一指。刀君微微一笑:“三生是指人的前生,今生和后生。凡饮此酒者,轻则神魂错乱,时光互幻;重则三生魂魄俱醉,尽皆拘禁于此。三生魂魄被拘,即使转世投胎,仍是难逃被禁之厄运。”
众人面面相觑,想不到这名叫离魂醉三生之白玉泉酒竟有如斯威力。原来,鲁酿等人见到自己年少模样之人,皆因饮了离魂醉三生。儒子却觉惊奇,自己明明亦是与之同饮,为何不曾有何幻见?当即直言相询。
刀君抱拳道:“说来话长,一言难尽。此间亦非说话之所,我家主人有请,命小人恭请诸位先到肉林阁小歇,一洗风尘,聊表地主之谊。席间再议此事,如何?”
众人见盛意难却,看着儒子,待他示下。
儒子见此间岛主以大神通镇压妖邪,欲一睹其风采,更有与之结交之意,说道:“如此甚好,咱们就恭敬不如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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