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博一下午考试都没去，专程来送钥匙顺便想蹭顿好饭，未逞想大雨把一桌盛宴冲成了水席。

臧凌空向来爱喝汤，对突然改变的菜式很惊喜，抄着一把小勺迫不及待盯着智慧端出来的那锅老姜鱼汤。

蒸汽撞上玻璃挂了一层水雾，阴雨天的客厅显得更加昏暗。餐桌暖色灯照射下，三点多钟才吃上午饭的几个人，一人一碗汤泡饭吃得十分欢欣爽利。汤足饭饱之后，讨论起鱼汤里放萝卜还是豆腐好吃的问题。

智慧抽空又拨了一遍杨梓萱的电话，还是没开机。倒是柏睿傍晚发了条微信来，她听同学说今天杨梓萱的鲜肉偶像在天津有个歌迷见面会，猜想这位死忠粉儿很有可能追天津去了。智慧祈祷：但愿如此。

这孩子一时没确定回家，她的心就落不下去。在房间备课也踏实不了，索性出来浇浇花洗洗衣服，找点事做压制内心不安。

三个男生在客厅打游戏，林双星打得不怎么样，话最多，“越来越喜欢玩诸葛亮。”

臧凌空高冷表示：“我不太爱用男的。”

宁博一忍不住打他脸，“你刚才那局杨戬是女的？”

臧凌空严谨道：“神仙不分男女。”

智慧失笑，空空的逻辑不是一般人能匹配得上的。“我突然很好奇，你们说，空空将来会找个什么样的女朋友。”

宁博一立刻放下手机，“你还别说……”

林双星催他，“你给我把兵线清了再说。”

宁博一不理他，继续八卦，“中午在酒吧，有个美女主动跟空爷搭话。”

林双星不信，“酒吧中午能去什么美女？”

智慧对这俩人的话都不太往心里去，直接问当事人，“是谁呀，空空，你认识的？”

臧凌空把头又低了低，“嗯……”

居然没否认，智慧正待细审，手机突然响了。

林双星听她接起来叫了声“梓萱妈妈”，预感不妙，那孩子回家了肯定是本人联系智慧，不可能让她妈打电话过来。

果然，智慧沉默地听了半天，一开口就说：“要不先报警吧。”

宁博一和臧凌空也不约而同停下了手里的游戏。

家长中午闹了乌龙，正憋一肚子气等着收拾孩子，可一直等到天黑，人没回来，手机依然打不通。后来就在女儿房间的书桌上发现了一张便签：

【我不想再继续现在的生活了，再见，妈妈，谢谢您。祝我遇见更好的自己。】

杨梓萱妈妈认准了这是一封遗书，说话间已带了哭腔。

智慧的不安紧张终于被证实，反倒冷静下来，一一询问了细节，安抚对方的同时，也逐渐理清思绪。结束这边通话，紧接着又打给了柏睿，问她能不能确认天津的那个歌迷会上，杨梓萱是否参加了。

她如果真去见了偶像，几点离开的，怎么离开的，顺藤摸瓜还能继续找。她最后现身的时间，离现在越近，危险性就越小。

柏睿脑子很快，也不多问，马上挑了些有可能了解情况的朋友和同学联系。

智慧和林双星交代了几句，向来不紧不慢的她突然雷厉风行起来，拿上外套就要出门。

臧凌空还没搞清状况，宁博一则是有些傻眼，“慧子，你该不是想在这瓢泼大雨中，一边在喊着名字一边找人吧？那是戏剧效果。”

智慧摇头，“我去她家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既然找到我了，总不能当没事似的坐这儿干等着。”

“不都报警了吗？”宁博一劝她，“听我的，你们别瞎折腾，论找人的工夫谁也不如警察叔叔有经验。”

“警察不一定受理。”智慧这几年没少报案了，有些情况人家压根不会出警，“年满18岁了，又是主动留书出走——她那个纸条写的，怎么看都不像遗言。而且我怀疑家长没说实话，孩子不可能毫无预警就离家出走，我过去跟他们聊聊，也许能打听着什么。”

梓萱深夜发的那个自拍：睡不着。

乍一看以为是考试前夜失眠，今天听说有歌迷会，又猜她可能是要跟偶像见面所以兴奋。现在看来远不止这些内涵了。

林双星打着呵欠站起来，不赞同地看着她身上那件小风衣，“那你去换件厚衣服穿上。”下午才浇个呱呱湿，这会儿可能都没晾干，又想穿出去。

智慧扯了扯外套，“没事，我下楼就……”

“快点的！”他不耐烦地打断她，把臧凌空手机上的充电宝拨下来插自己手机上，走到门口拿起车钥匙，“我送你去。”

柏睿到底没能打听着梓萱的下落。那个歌迷会规模不大，她同学也是在微博上看见了才知道的，而且即使早就知道，也不敢为了这么个小活动冒着缺考的处分跑过去。

“杨梓萱以前也从来没缺考过——”柏睿说，“她都很少逃课，说是跟家里谈好的条件，她敢不老实上课，她妈就敢把她所有周边都烧了，再不让她追星。”

智慧给这两个女孩子补课也有些时日了，就个性来说，柏睿称得起是个离经叛道的，杨梓萱虽然贪吃贪玩不怎么学习，反而不是一贯胡闹的孩子。看着成天嘻嘻哈哈，实际接触久了能感觉到，在她虚张声势的乐观下面，很重的自卑心，这种女孩子，潜意识里不允许自己做太出格的行为。

像离家出走这种事，柏睿干起来恐怕得心应手，杨梓萱的话，如果不是和家里矛盾激化到一定程度，她绝对做不出来。

智慧一个外人，实在想不通问题出在哪。从下午她父母的表现看，爸爸严厉有余，日常却不太关注女儿的学习和生活，如果发生冲突肯定会有印象；杨梓萱显然和妈妈的沟通更多些，但听柏睿的描述，母女二人虽不像妈妈自认的那样“无话不谈”，也没见有太隔阂。要按一般标准而言，她一个高三女生，化妆、追星，还胆敢拿“老实上课”跟家里谈条件，她妈不揍她都算是对她很纵容了。

学习上没有压力，兴趣上不受干涉，这样的生活，她为什么不想继续呢？

一只大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得不到反应，林双星没有耐心地照脸按了下去。

智慧闷哼一声，抓住他的手，“你好好开车！”

林双星曲指在她鼻尖一弹，“回魂吧。”

智慧这才发现车已经停在了导航定位的目的地，开了车门就想下去，被安全带勒回来，后脑勺重重撞在椅背上。

林双星哭笑不得，摁开了安全带的同时抓住卡扣，先将她固定在座位里听自己说话：“你进去了以安慰为主，别说太多猜测的干扰信息，万一那孩子真有个三长两短的，回头再闹你一身不是。”

这话虽语气淡漠，但道理是没错的，很理智的处事方式，很不林双星。他这副严肃模样不多见，智慧先是愣了一下，也来不及多想，匆匆点头下了车。关上车门才发现他并没跟着，返回来敲敲车窗。

林双星正在打电话，让她先进去，“工作室有几个主播认识演艺圈的人，司和安也跟一些导演、经纪人打过照面。我让他们试试看能不能联系上那歌手，粉丝见面会来的人应该不多，她如果去了应该会有人注意到。”

智慧迟疑地，“万一没去呢？”

她一语成谶。

一小时后，林双星进来冲她摇头，智慧犹抱一丝希望地问：“没联系上那边？”

林双星直接对着杨梓萱父亲说：“她没去天津。那见面会是个商演活动，主办方没想到会来那么多粉丝，准备的人手礼不够，歌手情商还挺高的，要求把所有到场但没领着礼物的粉丝也登记上，回头给补寄一份。我把她手机号发过去，他们查了，签到和补寄的名单里都没有。”

梓萱妈妈重新跌坐回沙发里，红着双眼神情呆滞。

梓萱爸爸客气地谢过他们的帮忙，招呼林双星坐下，亲自倒了杯水，又从茶几上拿起包烟，先递给客人一根。林双星摆手谢绝，他自己点了一根，打火机对着烟头，火苗乱晃，半晌才点燃。

烟雾自口鼻中徐徐溢出，他靠近沙发里，“等警察消息吧。”眯着眼，脸上看不出太多感情，声音却有不易察觉的颤抖。

梓萱妈妈低声啜泣，智慧挽着她无言地安抚。

林双星见不得女人哭，抓了抓眉毛，站起来转了两圈，灵机一动，“我进孩子房间看看，方便吗？”

梓萱爸爸叠声应允，起身带他进去。

梓萱妈妈忽然叫住他，“老杨？”抓着纸巾用力擤了下鼻涕，让声音更加清晰，“萱萱会不会……是去找她妈妈了？”

智慧瞪大眼睛，转向林双星：她说……找谁？

梓萱爸爸勃然大怒，“我都不知道人在哪，她上哪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