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市出来,天色已晚,冯宽邀黄、孙二人去抚云居吃晚饭,孙寡妇拒绝道:
“我和黄老头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出来,现在就回去,老脸都没地方搁。”
黄柳叹道:“老脸不老脸的,我这把年纪其实都无所谓喽,就怕看到两个小娃娃一哭一笑,再想走恐怕都走不成了。”
“二老什么时候出发,我和萍儿一起过来送送你们。”冯宽苦笑道。
“你小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温情了?明天我让张宜去你那,给我俩准备些烧刀子和红烧肉就行。
“送送送,送你大爷呢,快回去吧臭小子,两娃娃都到家了。”孙寡妇笑骂几句,推搡着冯宽出去。
施展风御术回去,冯宽愈发闲庭信步起来,一路顺畅无碍,街巷风景尽收眼底,让他有种在那个世界看纪录片的既视感。
回到抚云居,吃完饭,冯宽将萍儿拉到一边,还没开口,萍儿先抱怨道:
“公子说好晚上接小夜素儿回来,最后却没个影,我和小南过去好说歹说,他们又哭又闹半天,最后才肯上张大哥的马车。”
冯宽摸摸鼻子,苦笑道:“今天跑了好几个地方,一时耽误了,张宜是黄老孙姐两个挑来的人,年纪不大,做事沉稳,还有点功夫底子,我安排他住在了隔壁。”
萍儿叹了一声,也不说话,冯宽犹豫一会,还是将今天和谭文海的事说了个明白,萍儿惊悔道:
“公子……都怪我,只是道听途说,也没想过去弄清楚,结果误会了他。
明晚他们过来……唉,过了这么久,我倒无所谓,就怕两个娃娃,特别小夜。果儿以前待他像亲生儿子一样的好,结果中间说走就走了。
那段时间他茶饭不思,书也不念……比你走的时候还伤心哩。”
“孩子们都长大啦,我跟他们说说,没事的,辛苦你和南姑娘,好好准备一下。”
萍儿点点头,这时张宜从外过来,神神秘秘地说道:
“公子,有个叫赵小丁的,不知道您认不认识。”
“啊?”
冯宽愣了一瞬,又惊又喜道:“他人在哪儿,带我过去!”
“就在隔壁,再晚一会,恐怕就要被押去军部大牢了。”
被五花大绑的赵小丁,正坐在一张木凳上,有些紧张地看着周围的七八个神色各异、却都气息强大的武者。
刚从西夏回来的他,偶然间听到有人聊到什么冯仙人,心怀激动地又偷偷摸到了抚云居旁边,正想探查清楚时,却被从天而降的绳网给罩住了。
“小子,从哪里来?”
“我从西夏……呃不不不,我是咱大宋江陵人。”
“哈哈哈,还挺机灵嘛,说说,谁派你来的?跑到冯仙人居住地来,有何企图?”
看着眼前一副笑脸的黑脸大汉,赵小丁心生寒意,思忖片刻,便如实说道:
“我是冯子虚的师兄,过来找他,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说。”
看着一身破烂衣裳,神色猥琐的赵小丁,众人哄堂大笑,黑脸大汉却是一脸认真地看了他一会,让人出去报信。
让其他人都出去,黑脸大汉多问了几句关于冯宽的事,赵小丁却只字不提。
气氛正有些尴尬时,冯宽推门进来,两人齐齐看向门口,同时愣了一下。
“子虚!”
“师兄,真的是你!你怎么下山来了!”
冯宽几步过去,一把扯断绳索,拍了拍他肩膀,哭笑不得道:
“你小子,怎么成这个样了,又黑又瘦的像猴儿一样。吃饭没,走走走,去我家里喝两杯!”
“子虚……就这么走,没事吧?”赵小丁讪笑一声,看了看一旁的黑脸大汉。
冯宽转头一看,心一惊。
这黑脸大汉不是别人,正是此前在天安镇圆满楼,和自己生死大战过的军部王全。
“是你!”
王全苦笑一声,抱拳道:
“见过冯仙人,救命之恩从不敢忘,回来之后,我便主动请求来了这边,平日叨扰之处,还请见谅!”
冯宽抱拳回礼,笑道:“王大哥费心了,叫我子虚就行,你腿还没好完全?”
“不影响走路。”
“一同过去喝两杯吧?”
“不了不了,我家婆娘小子……还等着我呢。”王全略带羞赧道。
等冯宽两人出去,王全捡起地上碎裂成好几截的玄金绳,吞了吞口水。
回到抚云居,冯宽两人一阵寒暄,小南萍儿回伙房热饭菜。
见小夜素儿过来,一脸好奇地盯着自己看,赵小丁不禁叹服道:
“几年不见,子虚你成家立业,儿女双全,实在让人羡慕。”
冯宽苦笑摇头,让两娃娃回屋练字,将事实大略说了一遍,上来饭菜后,又见赵小丁风卷残云的样子,一时又好笑又心疼。
“师兄你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哎,你这一路……怕是吃了不少苦啊。”
赵小丁正埋头对付着一桌珍馐,闻言点点头,又马上拼命摇头,眼眶瞬间就红了。
努力咽下鸡腿,刚说出一个字,被呛得连连咳嗽,冯宽给他倒上温茶,轻轻拍拍他背,“不着急,先在我这儿好好休养。”
“师弟……师姐……师姐她……”
赵小丁顺过气来,说到一半,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掉。
冯宽心一紧,起身扶着桌子走过去:
“师兄,没事的,有什么话慢慢说。唐师姐……她怎么了?”
赵小丁抹了抹眼泪,悲声道:
“师姐……那年听到唐老爷困在成都,只身偷偷跑回西蜀,最后……身疲力竭,不幸被叛军抓住。师姐最后吞下雷爆丹……尸骨未存……”
听完赵小丁的话,冯宽如遭雷击一般定在原地,两手扎进厚实的梨木桌面,浑身颤抖不止。
过了好久,他才挤出笑,朝着一旁心有戚戚小南和萍儿说:
“你们去看好素儿和小夜。”
两人刚从后门出去,听到砰砰几声响,同时心头一震,一回头,发现厅堂的门窗全部关上了,萍儿担心道:
“公子他不会出什么事吧?我……我还是留在这里。”
小南咬了咬下唇,“西蜀叛乱,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冯大哥他……现在只是不敢相信已经发生的事。让他静一静吧,咱们别去打扰他们。”
好半天,冯宽才鼓起勇气,扳正赵小丁的身躯,盯着他双眼,重新问道:
“师兄,你说的……不是真的吧?”
“我也希望是假的,这两年,我偷跑下山,去了西蜀,来过京城。
后来去了西夏,还亲眼看到过那个狗娘养的、叫李顺的王八羔子。
只可惜……师兄我没本事,第六层都没修炼到,没法给师姐报仇!后来知道师弟你也失踪之后,我一度万念俱灰,要不是中途遇到一个玄都观的道士,我……”
赵小丁说着说着,止不住地哭出声来。
冯宽踉踉跄跄回到座位上,两手抱头趴在桌面,回想起山上的那一幕幕往事,一时泪如雨下。
两人在厅堂内枯坐到半夜,冯宽领着赵小丁去自己房间,将唐冻后来给自己的信从秘柜里拿出来,一封封地读给赵小丁听。
赵小丁同样也拿出一封信来,说是唐冻走之前留给冯宽的。
冯宽打开一看,里面只是一些道术功法的详解,只在信的最末,添了两个字:
珍重。
冯宽眼睛一红,赵小丁宽慰几句,开始说一些冯宽走之后,山上的一些琐碎趣事。
两人一个笑着说,一个笑着问,说着说着,又各自流下泪来,直到天快亮时,才趴在桌上各自沉沉睡去。
中午醒来,约定好要一起去一趟西夏国,为唐冻报仇,赵小丁准备先回一趟江陵,走之前将小黑牵来留给了冯宽。
晚上谭文海、杏儿、岳小明、果儿四人如约过来,冯宽勉力作陪,气氛还算融洽。
谭文海看出来端倪,找机会和冯宽到一边说了会话,冯宽却只说昨晚没睡好,其他的不肯提。
四人留下过夜,夜半时,冯宽一个人在房间喝闷酒,听到敲门声,苦笑道:
“进来吧小明同学,门没关。”
“都没说话,子虚怎么知道是我?”
岳小明拿着酒坛凉菜进来,奇怪道,马上又恍然大悟,“差点忘了,子虚现在是冯仙人。”
“你小子找抽是不,自己人还说这话膈应我。”冯宽抓了把豆子,一边嚼一边骂。
“嘿嘿,不用你动手,我自己来!”
岳小明装腔作势,打了自己两耳刮子,做下先给冯宽满上酒,举杯道:
“子虚,我先自罚三杯。”
“得得得,还来呢,刚才就来了一次。好好坐着,咱们聊聊家长里短,说说轶闻趣事,比这七的八的客套虚伪不强多了?”
冯宽拿起酒杯碰过去,一饮而尽,“听说你小子做了都衙统领,怎样,现在忙不忙,还要和以前一样熬夜不?”
岳小明喝完酒,给两人重新添上,也抓了把豆子,苦笑道:
“京城人少了很多,事却更多了,子虚回来这两天,倒是开始好转了些。”
“狗屁,跟我有啥关系。对了,我消失那年,天安镇不是还有咱这么多兄弟么,包大人、林大哥、曹大人……还有沈兄,他们现在怎样了?
岳小明长叹一声,“林大哥包大人宁死不屈,两人都吃尽了苦头。
包大人不久前,才让朝廷想办法接回来,可林大哥……拿回来的,只是一具尸骨。”
听到这,冯宽脑袋忽嗡嗡作响,身体一阵摇晃,闭眼缓了好一会,手上的豆子也洒了一地。
看着冯宽如此模样,想起林冲家里后面发生的事,岳小明不忍心继续往下说了。
“小明兄,林大哥家里……朝廷应当多有照顾吧?”冯宽平静下来,多问了句。
“林小虎被林掌柜的收留了,身板长得很快,每次见到我都说想快些长大,以后要当一名军士,率军去灭了西夏国,替他爹报仇。”
岳小明说完,有些心虚地看了冯宽一眼,拿起酒杯抿了一口。
“这孩子有志气啊!可毕竟年纪小,有机会,我想带小夜素儿过去,和小虎结识一番,免得小孩子平日里太孤单。”
冯宽说完,忽想到什么,又问道:
“这么说来,曹方、潘岳他们……一开始就是和公主是一路的?”
“应该是吧,可是后来,也没怎么听到过他们的声音。反倒是那个叫沈希存的,还真是个人才,帮西夏修都城、建要塞,大兴水利、推行科举。
如今……已经官居西夏国的工部尚书,在那边声望很高。”
“人各有志,勉强不来。”冯宽摇摇头,倒满酒独饮了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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