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雪夜奇客
秦嬴渠梁四年正月初六,栎阳大雪。
秦人以十月为年,十月初一称之为“秦岁首”,是为秦新年。在这天,秦国的百姓不论家贫家富都要吃一种用黍米与豆类合烹的热羹,配合肥羊炖和荠菜疙瘩汤,后世有诗为证:“十月朝时秦岁首,麻羹豆饭熟尝新”。
因此,寒冬正月里漆黑阴沉的栎阳城内并没有任何节日的气氛。
栎阳国府之内,埋首整理卷册的嬴渠梁刚把最后一份即将下发给秦西各县的国府令写毕,此令要求各县加大巡查力度,务必不可使牛羊人畜冻死冻伤在这阳春将至的春雪之中。
待墨干,嬴渠梁将撰写成的书简合上之后,唤道:“黑伯,快驿明发各县,速速!”
老黑伯也不多话,接过竹简后迅速将竹简送至公书房,让文吏书记迅速的抄录以便有足够函件发往秦国各县。待老黑伯重新回到书房内时,恰巧看见新君正矗立窗后,仰望着这三日前便开始落下的满天飞雪。
见黑伯归来,嬴渠梁突然问道:“几时了?”
黑伯答道:“刚敲过四更鼓,君上可是要歇息么?”
嬴渠梁看着窗外,眉头不由紧皱了起来,不由喃喃道:“这雪越下越大,叫渠梁如何安心歇息。从献公八年起,岁岁大寒,酷寒、兵祸接连而至。老秦人苦哇……”
“君上……”黑伯见嬴渠梁感叹,也是动情道:“只要熬过了这寒春。一切都会好的……”
“是哩!”嬴渠梁点点头,似乎从这句话中联想到了什么。面色逐渐转忧为喜道:“阳春瑞雪,万象更新。”
此时此刻,不论是嬴渠梁、老黑伯,还是天下各国的君王、士子,都未曾想到秦国地灭顶之灾竟是如此这般慢慢挺了过来。
以军力而论,秦魏两国的军力对比本是在伯仲之间,在庞涓搞出少梁大捷之前,各国地军事专家都预测说两国的鏖战将会旷日持久。却未曾想到过仅仅一日功夫,秦军便大败,竟是被魏军追击至国都栎阳城下。
可是。本以为庞涓会效仿昔日吴起那般大破栎阳,而秦国地君臣也会弃守城池,仓惶出逃的景象却并未出现。庞涓围三掘一,秦公困守愁城,双方犹如针尖对麦芒一般的针锋相对,完全摆出了一副不死不休的之态。而后,驰誉战国的墨家和享誉天下、神妙莫测的鬼谷子又联袂而出,高调驰援秦国,使得天下列国皆为震惊。而且,在各国的士人之间。开始秘密的流传起了一个神秘的箴言,那便是:“圣人出世,西秦大兴”!
自古以来,尚无人被称之为圣:三皇五帝不是、商汤也不是、周文王姬昌亦不是。
由于至圣孔子、亚圣孟子封圣都是在汉代以后,因此战国之时尚无圣人这个名词,因此这圣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天下之人显然不得而知。不过,这箴言的后面一句却是把圣人地用途给点了出来。便是能够兴盛一国。
而言下,能和圣人沾点边的,便只有秦国的新君和身陷囫囵的某人了。而已各国的主流舆论综述,形势占优者,自然是眼下正在领导秦国进行抗战的秦新君嬴渠梁。
有了如此强大的舆论宣传。天下各国对魏国攻秦之事自然也就有了别样的看法。近两月之内与秦接壤的赵、韩、蜀、巴、楚等过接连派来密使,一方面向秦国表达了交接之意。林雷另一方面也是来确认一下传言中墨鬼两家联袂相助是假是真,这便使得秦国在国际外交领域获得了极大的空间。并且接壤地赵、韩、楚三国在确认了传言是真之后,也都表示愿意资助秦国部分粮草军备,用以抵抗魏国的侵略。毕竟魏国一家灭秦,独享秦国广袤土地的好事,也是各国所不乐意见到的。
军事上、政治上的巨大转变,自然使得秦国和秦人看到了希望,因此在栎阳,乃至整个秦国便又上下流传起了一句新的民谚:“阳春瑞雪,万象更新。”
便也在此时,雪势越发的大了起来。呼啸的西北风将鹅毛一般地雪花吹拂得漫天飞舞,猛然一阵旋风刮过,窗外被灌近的雪花便染了窗后的嬴渠梁满脸满身。,嬴渠梁看着漫天大雪,心中一动,这便取了佩剑,披上斗篷,便要去城内踏勘查看。黑伯也不劝阻,自是配了兵刃披了斗篷,又命内侍备好肥羊炖,这便跟随在嬴渠梁身后踏雪出宫而去。
时下,栎阳城内有居民近二十余万,驻军十五万,虽然粮草充沛、御寒衣物也不短缺,但驻扎条件却委实有限,大多数的士兵至今还是驻扎在瓮城之内的帐幕里。一路踏勘下来,嬴渠梁先是上到城头检查了防务,又在新栎阳令嬴黎地陪同下查看了秦军营地。
今冬魏军围城,栎阳城内地樵夫无法出城采樵,因此城内的燃料十分紧缺,看到不少士兵在透风地帐幕里互相偎依着以身体取暖,或紧抱着战马御寒,嬴渠梁也是不禁潸然泪下。当下这便命嬴黎想办法征集燃料生火供士兵御寒,并且还把自己的斗篷赠给了一名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兵。
出了军营,嬴渠梁谢绝了嬴黎的护送,与黑伯二人向城西的民居行去,却是要探望一下那位雕刻了“国耻碑”的石工白驮。去岁,三公子嬴无敌在出发前往魏国之前,曾献策嬴渠梁招贤令,召集天下能人贤士入秦为官,变法强秦。公子狄走后,嬴渠梁苦思良久,在招贤令的同时。却是决意雕刻一块“国耻碑”,便选一块白石请了老石工白驮雕刻。后立在国府门前。
国耻碑上,昔日庞涓所拟的鄙秦十论赫然在上。巨大地国耻二字突兀醒目,意喻着此十论所述,正是秦国之耻,誓不能忘。十论曰:其一,穷兵黩武;其二,姑息戎狄;其三,君道乖张;其四,吏治暗昧;其五,贬斥私学;其六,田制混乱;其七。不崇孝道;其八,**民生;其九,崇武贬文;其十,不开风化。
寒夜飞雪,一身庶民黑衣的嬴渠梁一面快步疾走,一面思索着如何解决士兵御寒取暖之事,浑然不觉身后地正有一条婀娜的黑色身影腾挪跳跃,正尾随其后。跟在嬴渠梁身后地老黑伯虽是风尘异侠,却也可能是年纪太大,也是丝毫未曾察觉身后异样。
也就在嬴渠梁二人刚刚走过一条街巷。正欲转行的时候,却是听见右侧的街中突然传来了“叮”的一声轻响,身具武艺的两人自然听出了这是兵器碰撞所发出的声音,立时转身向发声出摸了过去。也在这时,嬴渠梁远远便看见小巷深处正有一个黑影在攀越一户民宅的墙头,倏忽不见了踪迹。
追还是不追?黑伯与嬴渠梁对视一眼之后便得出结果,两人一前一后,迅速的向民宅扑去。待来到那家墙下。嬴渠梁伸手在黑伯肩上接力,飞身飘上屋脊,这便伏身将黑伯也接了上去,只见庭院正房***明亮,窗棂白布上映出一个人影。看似一个老者。而窗下。却是伏着一条黑影,只见其兵刃在手。侧耳贴墙显然正在倾听窗内动静。
嬴渠梁见状,自然以为此人应是游盗,便向黑伯施以眼色,欲动手缉捕。哪知两人还未动身,却是看见那窗下的黑影突然蹿起,将手中短剑突然掷向窗内读书之人!
“铛!”窗内之人身形未动,却是听的屋内便传出一声清脆地铜铁交击之声,那支短剑便飞出窗外没入雪地之中。黑衣人一击不中,便飞身从院中跃上屋脊意欲逃遁。却不想嬴渠梁和黑伯二人正好伏在此处,嬴渠梁长身站起,剑鞘平推而出,生生将黑衣人逼退。
那黑衣人低声惊呼一声,在屋脊上站立不稳,一个踉跄跌入院内雪地。
嬴渠梁二人自然不会放过如此机会,这便齐齐跳下屋脊,兵刃出鞘,意欲就地将此人拘捕。便在这时,屋内读书人听见声音,急忙开门而出,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学派之间,谋杀劫书,岂非贻笑天下?义士请勿挡驾,让此子去吧!”
嬴渠梁抬眼瞧来,却是发现来人是个老者,长髯盈尺,面容清瘦,很有一副仙风道骨的味道。当下急忙拱手道:“见过前辈!缉捕游盗贼子,乃是我辈义之所在!”
“哈哈哈!”老者突然放声长笑,却是想那黑衣人道:“尔还不速走?”
那跌坐雪地狼狈不堪的黑衣蒙面人立时爬起,先是看了嬴渠梁一眼,这才向老人拱手一躬,这便飞身上墙,倏忽消失于雪夜之中。
待黑衣人遁走之后,老者这才拱手向嬴渠梁笑道:“雪夜客来,不胜荣幸,请贵人光临寒舍一叙。”
嬴渠梁拿眼向身后黑伯一望,见黑伯微微点头之后,便也拱手还礼,老者见状大笑,伸手做礼道:“贵客请入内叙谈,请!”
嬴渠梁拱手谢道:“如此多谢!”这便收起兵刃,抖去身上雪花缓步进入屋内。
大屋还算温暖整洁,房中生有火盆,老者将嬴渠梁让进了木墙隔断的内间之后,行礼落座。
一盏牛蜡巨蜡的明亮光火之下,可见这房中陈列着三面竹简木架,架上简书累叠,书简上皆有羊皮标签作为编著,嬴渠梁扫视一眼,发现老者所藏之书竟然颇为旁杂,近乎涵盖了法、墨、兵、农、阴阳等家,尤其是法家书籍,看上去竟是比国府内的藏书室内所藏更丰。而两人中间的木案之上,更是放着一本用羊皮编订的大书,之前嬴渠梁便听老者言道“谋杀劫书”一词,自然留心,只见书皮上赫然三个拳头大的字:“鬼谷子”。
一见之下。嬴渠梁愕然!
再看这老者,一位白发白须白眉高耸的老人。他身着白麻布衣,高挑瘦削。明亮幽深地目光渗出一种清奇矍铄的神韵。嬴渠梁不禁脑际一个激灵,急忙再次起身,对着老者深深一躬:“雪夜唐突,还望鬼谷子前辈鉴谅。”
老人闻言一愕,却是哈哈大笑道:“公子请坐,老夫并非鬼谷子!”
天下皆知墨子与鬼谷子联袂助秦,却不知实际上嬴渠梁这个秦国地国君并未真正见到过墨子与鬼谷子二人,与墨家的合作都是由墨子地徒弟来进行联络。
“大父,方才有事么?”也在这时,一把清脆动听的声音突然响起。随着这动听声音,一个身材婀娜的白衣少女飘然走进书房,嬴渠梁抬眼一瞧,竟是看得痴了。只见这女子面容清秀,气质优雅犹如出水芙蓉,似乎一颦一笑皆能眉目传情,嬴渠梁虽为秦国之君,却是至今尚未婚配,久在军中,自然也未见过如此绝色女子。
老者当即笑答道:“不速之客造访。这位公子帮忙请走了。”
白衣少女闻言,便学着士子那般拱手微笑道:“多谢公子救急。”
嬴渠梁虽然色迷当目,却也机敏得紧,急忙起身拱手回道:“不敢当,前辈原是无事,我却当作盗贼了。”
老者闻言又是哈哈大笑,而那白衣少女更是面色浮现了一丝红晕,末了老者笑道:“公子。此为老夫孙女,名唤玄奇,孙儿还不见过公子。”
玄奇这便拱手道:“玄奇见过公子,敢问公子高名上姓?”
嬴渠梁正欲开口,却是听到黑伯低声一咳。自觉不妥。便打住了。也在此时,老者爽朗笑道:“不期而遇俊杰。此乃天赐,何须知名?奇儿上茶。”
玄奇嫣然笑道:“公子稍候!”
玄奇这便去厨房取茶料用具,行经正屋时一团黑色衣物突然从正屋的一座立架上跌落,玄奇急忙将这团衣物藏在怀中。轻轻揉了揉早前跌疼地婀娜臀部,玄奇不忘顽皮的伸了伸小巧的舌子,向内间的某人做了个鬼脸。
内间,嬴渠梁恭敬道:“前辈夜读鬼谷子,以奇技御敌,亦堪称世外高人。后生不期得见前辈,幸甚之至。”
老者捋须笑道:“公子谬奖!老夫得遇公子,当是天意使然呼嬴渠梁大奇:“前辈高人,果真相信天道天意么?”
老者点头言道:“天道玄远,人道直观。天道为本,人道为末。玄直本末,自有通关处啊。”
“前辈莫非操道家之学?哪……”嬴渠梁目光转向羊皮大书,老者自然知其用意,不禁爽朗大笑。嬴渠梁见老者并不默认,亦不否认,便大胆问道:“前辈夜读《鬼谷子》,后生揣测不速之客也是为《鬼谷子》而来。敢问前辈,可是鬼谷神生之高足?”
这时,火盆陶罐中的茶水已经煮沸,玄奇轻柔快捷地将浓酽地茶水斟好两只陶碗,分置两人面前。老者借机岔开话题,举碗笑道:“雪夜客来,淡茶做酒,拥炉清谈,快哉快哉!”
嬴渠梁见他避而不谈,只得举杯笑答:“雪夜闲走,得遇高人,快哉快哉!”
茶后,老者方才道:“公子对鬼谷一门有何高见?”
“后生学浅,浅见而已!”嬴渠梁口中谦虚,心中却是越发怀疑此人即便不是鬼谷子本人,也定然和鬼谷一门大有渊源,当即腹内微微酝酿了之后,拍起了马屁:“当今诸子百家,后生只是略知皮毛。闻听鬼谷神生深不可测,曾在楚国天门山洞中授徒。其弟子亦是神秘。入世者,后生但闻庞涓、孙膑二人。后生对孙膑知之甚少,不敢妄加评论。然则魏国上将军庞涓,为人似乎多有不敢称道之处。鬼谷子究竟治何学问,后生更是一无所知,尚请前辈指教。”
老者慨然叹道:“说到鬼谷子,那真是大海汪洋,难以尽述。即以门人学生论,也是人各一学,且互不相识,期间难免鱼龙混杂矣!”
“人各一学?”嬴渠梁惊讶得看着老这:“世间有这等渊博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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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忙劳,告罪则个。
下月年关,闲暇日多。
高山流水,难觅知音。
惟以热血,答报众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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