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实在是太像了!连声音,都几乎一模一样!”
冯宽傻傻站在原地,脑海中,顿时奔涌出那个世界的许多画面来:
“这回考试又没考好是吧?你妈我现在反正保不住你了,自己麻溜儿地,去屋里领赏。”
……
“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沉沉,你这身材是越来越像名字了啊,这当爸爸的还真会取名字。
晚饭你们爷俩自己搞,老娘不开心,出去打麻将,归期不定,全看手气。”
……
“活了十七八岁了,还没女孩子喜欢你呢?哈哈哈,沉沉啊,让老妈怎么说你好,你爸反对你早恋,我可是早早给你开过绿灯的啊,哎,只怪你没能遗传我的盛世容颜吶。”
……
“兔崽子,上了大学了不起了啊?暑假说不回就不回,咱家是没几个钱,老娘难道会少了你那点破路费不成?还勤工俭学,你妈妈我半年没看到你了,想上天啊你!”
……
不知不觉间,冯宽泪水溢出眼眶,模糊了视线。
可就在这时,却忽然听到一声清冷至极的质问:
“你是谁?你不是我的孩儿!!”
怔了一会,重新清醒过来,冯宽抹去眼泪。
看了看身前站立着的、熟悉又陌生的女子,以及她身后,不知何时进来的美妇人、玄秀清、非长老三人,努力平复心情,他强笑道:
“我是冯宽,您,就是我的母亲,对吗?”
“谁是你母亲?你占了我孩儿的身躯,骗得了天下人,却骗不了我元红叶!”
女子一时激动,声调陡然提高了好几分,让人听来有些刺耳,“姑姑,我可怜的孩儿……就只剩了一丝残魂在他体内,您,您千万要救他出来啊!”
一阵安静过后,殿内的光亮又暗了几分。
美妇人往前一步,直接来到元红叶身旁,静静地看着冯宽,一字一句道:
“子虚,你为何不说话?你娘……苏醒没多久,她也许,只是精神失常。”
“姑姑?”
“听他说!”美妇人轻喝一声。
暗自酝酿一会,冯宽两眼无神,低下头,似喃喃自语道:
“我……我不太明白,我娘……明明在我出生那天就已经去世了。她人,就葬在江陵县外的青石山顶。
眼前这人……她,她真是我母亲吗?”
等冯宽说完,见他依旧一副茫然无措的模样,元红叶心情稍微平复一点。
“小娃娃,看得出来,你并不太会说谎。我能重现人世,自有我自己的道理。
无论如何,我儿如今遭遇,与你是逃不了干系的。前因后果毕竟如何,你若愿意仔细道来,我这个做母亲的,会祝福你下辈子投个好胎。”
冯宽身心俱震,深吸一口气,眼神开始变得锐利不少,好一会,缓缓吐出几个字来:
“您的意思,横竖……都是要我命喽?”
“至少……这具身体,不该再归你所用!”元红叶不甘示弱,直视他道。
话音刚落,门外忽传来一阵爽朗笑声。
美妇人几人脸色一变,齐齐向外看去,只见鹤长老正领着一位长发素袍、看似中年的男子走进门来。
“晋阳子大人,这里……似乎不是您该来的地方吧!”美妇人看向鹤长老,眼神当中,忽迸发出滔天杀意。
“你端圣宫的人执天圣令过来,身在隔壁的我,自然不愿意,看到老邻居继续堕落下去。”
说着,中年男子往前几步,一挥手,观音石像瞬间湮灭不见,石像后的众人,齐齐出现在他眼前。
“一室之内,妖魔鬼怪竟凑齐全了,鹤先生所言实在不假,不然……我这张老脸,恐怕是要丢尽喽。”
室内光亮渐盛,可很快又回落一些,最后保持了一个微弱波动的平衡。
元红叶躲在玄秀清身后,正准备回击几句,却被冯宽抢了先:
“一个以下犯上,卖主求荣的人,过了十几年,这脸……居然自己还能再长回去,真是可笑,可叹,可怕!”
短暂的安静之后,晋阳子忽然哈哈大笑,收回手来,殿内光亮骤灭,只有观音玉座,还散发着极其微弱的绿光。
一瞬间,众人的身形,几乎都淹没在了暗黑之中,晋阳子似笑非笑道:
“修真之人,果然气概不凡。我这脸在与不在,现在,就不那么重要喽。”
刚说完,冯宽挽起双袖,体运真气,两道金光发散而出,再次将殿内照亮,并且更甚从前。
元红叶躲避不及,惨叫一声,玄秀清慌忙拿出一张黑布,笼罩住她全身。
美妇人一声不吭地过去,取出一根玉带,从外捆束住元红叶腰身,又抚掌在她头顶轻轻按了一下,元红叶才渐渐恢复正常。
冯宽这时也反应过来,慌忙收神敛气,刷下袖子。“我……我不是故意……”
“不用说了,我自然明白。”
美妇人打断冯宽的解释,“你是修真者,夺舍占据了我侄孙的身躯多年,这些也不是故意的,对吧?”
“我……”
就当冯宽看着元红叶这边,又神思不定时,忽觉脑袋一阵嗡嗡作响。整个世界,忽然变得颠三倒四起来。
紧接着胸口一阵剧痛,冯宽直接倒飞出去,狠狠撞在一根粗壮的铜柱上,如金石撞山钟一样,发出一声清脆又厚重的回响。
跌落在地,鲜血涌上喉头,冯宽咬牙咽了回去,缓缓爬站起来,目视前方,只见晋阳子站立在自己方才的位置,脸上挂着笑容。
“吃我一拳,这么快就能站起来,修真者才是真正的可叹、可怕!”
晋阳子叹了一口气,“慕容燕,接下来咱们应该要联手了,没问题吧?”
没等美妇人(慕容燕)说完,鹤长老拄着松木杖来到前面,“杀鸡何须牛刀,老夫一人足矣!”
说完,鹤长老单手拄杖一跃而起,倏忽间便飞到了铜柱顶上。
紧接着举杖飞泻而下,携奔雷之势直向冯宽脑门刺去,眼看着冯宽就要当场毙命,慕容燕、玄秀清两人忽然有些于心不忍,双双别过头去。
可下一瞬间,殿内像是无端生出了一颗太阳一般,刺眼金光乍现。
鹤长老发出一声凄厉惨叫,晋阳子眼睛一痛,赶紧闭眼低头,飞身逃出殿外。
等光芒渐暗,慕容燕和玄秀清回身看去,只见冯宽举着金光闪闪的右手,托着一根亮晶晶的冰柱。
那冰柱上,赫然是奄奄一息的鹤长老:
两眼被灼烧成黑洞,身子结成了冰块……
冯宽随手往前一丢,鹤长老与松木杖摔在青石板面的地上,乒乒乓乓碎裂成几团肉渣和木渣。
紧接着一阵猛咳,冯宽倚靠在凹陷大半的铜柱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慕容燕和玄秀清。
一阵令人窒息的安静之后,殿外传来了非长老的声音:
“圣主,玄长老,快出来!里面危险!!”
两人还在迟疑,冯宽表情忽然变得狰狞,摇摇晃晃地朝她二人走来,玄秀清赶紧拉着慕容燕飞身出了黄粱殿。
下一刻,冯宽再也坚持不住,直接倒地躺下,这时,殿内的鬼哭狼嚎声音变得更加清晰起来,仿佛有无数冤魂厉鬼在他耳边晃**一般。
准备忍着剧痛运转神念时,马上又有千佛之心在识海内自发吟咏唱念。
一时间头昏脑胀得不行,加上胸口肋骨断碎几根,呼吸渐渐也变得越来越困难。
望着头上漆黑的无边空间,冯宽觉得,自己这一次,可能真要死了。
准备彻底闭上眼睛的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忽闪过一道淡淡光亮。
艰难地睁眼一看,前方的观音台上,忽然有若隐若现的淡淡绿光。
凭借着仅剩的一丝意念,冯宽又重新站起来,脖子上挂着的那颗银球也从衣领中滑出,橘红的颜色又让冯宽精神微振。
“还没到中午……我,稍微休息一下,再出去……灵儿妹妹……还有龙兄他们……应该,不会怪我吧?”
挤出笑来,冯宽跌跌撞撞地摸向观音台,鬼使神差地爬到台上,脸贴着清凉的玉座昏睡过去。
郭淮领着天魂殿司、护法等人,与非长老一起围坐在黄粱殿门外,皆全力施法,不敢有丝毫懈怠。
睡梦当中,冯宽又来到那三面铜镜前。
这时,中间的红色铜镜长高不少,与左右两边的青、褐色铜镜相比,也只差了三尺。
“喂,你小子还愣在这儿干嘛?后面那家伙又要出来了,你自己去看看吧。”褐色巨人忽然从镜中出现,懒洋洋道。
“哦……怎么不见他们两个?”冯宽指了指另外两面铜镜。
“中间那位,很久都不露面啦,我还想问你呢。至于青色老哥,估计是外面这伙人让他觉得恶心吧,眼不见心不烦。”
冯宽挠挠头,绕过褐色铜镜,走到那座地牢门口。
石壁上的灯火渐渐复燃,冯宽没作多想,径直走下石阶,弯到里边的牢房外。
原本行尸走肉一般的那个他,又恢复成了让冯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样子,只不过,他身上的衣服是黑色的。
“哥们儿,放我出去吧,我想见见我娘。”
黑衣冯宽转过身来,脸上挂着让冯宽熟悉到别扭的淡淡微笑。
“有他们在,放不放,你都能很快出去。”冯宽抿了抿唇,试图不让自己露出和他一样的表情。
“在这里,我是行尸走肉,出去之后,也不过孤魂游魄而已,这具身体最适合的人还是你,我拿不回来,也不愿再拼个你死我活。”
说完,黑衣冯宽轻叹一声,“我娘活了过来,我想早点见见她,也会劝他们放你回去。”
沉默一会,冯宽忽问了句:
“芸儿妹妹……你还想再见她吗?”
黑衣冯宽笑了笑,从脖子上取下那颗黑色石头,“如果我能侥幸活到那个时候,上次对你说的话,一样算数。
这辈子……我感觉活的太累了,这几年跟着你一路看下来,你我就不说了,还有很多很多人,都比我活得更像个人。
呼~下辈子,我一定要好好再活一场。”
听到这儿,冯宽也不禁笑了笑,不再犹豫,直接推开已经没了锁的牢门。
“谢谢,谢谢你兑现了许多最初的承诺,你是一个非常好的人,谢谢!”
黑衣冯宽缓缓走出牢房,轻轻拥抱了一下冯宽,眼角湿润道。
“如果有可能的话……代我,多和你母亲问几声好。”冯宽拍了拍他肩膀。
“嗯。”
黑衣冯宽点点头,“姑姥姥、潇潇、大伯、姑姑……好多亲人朋友都挺喜欢你,甚至我娘……
我常常在想,如果是我的话,可能根本就做不到这一点,很有可能要比你差很多。
再次谢谢你,我的哥们儿,再见!”
“拜拜。”说完这句话,冯宽便看着他走向一面墙,很快便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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