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7章 皆为棋子
皆为棋子
秋风飒飒,皓月当空!
劳碌了一年的阳谷村民,以及为阳谷建设出了大力的两千余奴隶和五千飞鹰骑在广阔的谷地里堆起了数十个篝火堆,一面烧烤着香气四溢的烤全羊儿,一面默默的体味着丰收的喜悦。
今年,一百二十余亩好田累计打出了近八百担粮食,几乎是往年所有土地出产的两倍。而两百余亩薄田种植的各种蔬菜虽然未曾换了钱粮,但也极大的改善了大家的生活。虽然吴狄搞出的家禽鱼塘一体化还未初见成效,但禽舍每日上千枚鸡鸭鹅蛋的出产,最大的得益者还是阳谷村里的孩童。
另外,山北的赤铁矿已经出矿,每日可得品相中上的赤铁成品二百斤有余,韦水水坝基础工程建设完毕,只等冬季枯水期间封坝合拢。自从野羊沟迁徙和雍城的余下三千骑兵尽数调拨到阳谷之后,每日收获马粪羊粪便比往日多了数倍,进而出产的粪肥也更多了,虽然仲夏以后孟氏大力采买,但阳谷之内至少还积存了约五万担左右的粪肥。不过这些粪肥并不是孟氏不愿意购买,而是吴狄特别留下作为今冬肥田之用。待今年冬天将韦河水坝建成之后,想必日后阳谷定不会再遭洪水厄运。因此吴狄专门要铁匠作坊秘密打造了五十具铁犁,准备在今冬将阳谷的两百余亩薄田全都铺上一层厚厚的肥粪,将薄田变为肥田。
至于其他方面,却是有些乏善可陈。五千飞鹰骑自从来到阳谷后,便由子岸按照老规矩管带,吴狄并没有作出任何军事改革。并不是吴狄不敢或是不想,而是觉得时机未至,眼下贸然推行军事变革必然会引起别有用心的人注意。武器装备方面的改进几乎也是没有,煤的运用也未提上日程,眼下还是放任铁匠们用木炭炼铁,因为吴狄始终觉得阳谷并非是可以作为根据地的地方,这里距离雍城、栎阳都太近了,日后万一有变就是一个瓮中之鳖。而农业技术却是眼下唯一可以着手进行变革的,即便日后流传了出去,对吴狄也好,对秦国也罢,乃至对整个战国也是利大于弊。
打过二更刁斗,吴狄左手搀着母亲狄奴,右手扶着妻子白荷缓缓的来到了场中。见吴狄缓缓入场,在场的所有人全都齐齐起身拜见,军士也是以军礼参见。
对于这些秦军士兵来说,虽然来阳谷的数月当中一切如常,但阳谷的种种奇迹却都是被他们看到眼里。士兵当中多是农家子弟,当然知道好田亩产究竟多少,眼下亲自见到这阳谷的田地在岐山君的治理下居然产出了接近七担,那一个不是看在眼里热在心中。每日操演之后,军士们都是自发自觉的主动参加阳谷的劳动,更是细心观察拣粪的奴隶如何操作,都是想要偷师学艺。
而场中还有一群特殊的人群,此时也是热泪盈眶的看着缓步走来的吴狄,这些人便是当日从泾阳虏来的工匠和矿奴。短短不过半年,吴狄便以各种各样的奖励和措施让两百多人获得了自由。并且工匠每人每月竟然还会发给一金到五金不等的酬劳,而矿奴除了吃得比以往好之外,也有了数十钱到百钱不等的“工资”,这在当时几乎是前所未闻的事情。须知这些奴隶,自从身上打了奴隶烙印之后,便不再是人,而是牲畜,不但整个人都是主人的私产,就连子孙后代也是如此。而现在,这个新主上不但给了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自由,那些还没有得到自由的,居然也有酬劳可拿,你叫这些奴隶如何不热泪盈眶。
大半年来的林林总总,自然不能一言而明,吴狄搀扶着母亲和妻子慢慢来到场中,大袖一挥将肩上大氅挥开之后,却是扬声道:“各位请起!上酒!”
端着一碗秦凤酒,吴狄看了看手上这红陶碗边上刻画的花纹和“阳谷”两个现代汉字,不禁有些哑然失笑。这陶碗正是阳谷出品,是以粘土掺和了赤铁矿的氧化矿土赭石后烧制而成,而碗上的阳谷两字,却是吴狄当日一时兴起把野羊沟更名为阳谷后,随便写给吴伯看看,谁知吴伯却是将这两字全都加到碗上去了。
“端起酒碗,本君便心中感慨。这第一碗酒,得敬咱们老秦人的先祖……”吴狄看着场中的众人,突然脑中浮现出了昔日少梁山邑战场上的千军万马,战鼓隆隆。陇西大山,寡地贫瘠,自秦穆公开始,如果不是祖祖辈辈的老秦人以杂草般的韧性在这片贫瘠的土地扎下根来,也没有今日的大秦。
将碗中的凤酒轻轻斟到地上之后,吴狄端起第二碗酒道:“这第二碗酒却是不敬别人,而是敬当日死战,护我山村的众死士!”
当日阳谷血战,如果不是吴狄门下的二十余死士和村里的十余猎户壮烈捐躯,吴狄也撑不到子岸来救。对那一战捐躯之士吴狄果未食言,每人家属皆以千金相抚。不过以吴狄财力计,这样做显然是有问题的,所以吴狄还是取了一个巧,却是将这千金抚恤分为二十年支付,每年派人给每个死士家眷送去五十金,足够其家人过上富裕的生活了。
再斟第三碗酒,吴狄却是将酒碗放下,向众人做了一个罗圈揖,然后这才持碗笑道:“这第三碗酒,敬的就是各位父老、同袍,以及为我阳谷发展出了大力的各位兄弟!若无各位的倾力相助,阳谷也不会有今日之丰收,我嬴无敌先干为敬!”
“彩!”数千人齐齐喝了一声彩,也是将酒喝了,哈哈大笑起来!
吴狄返回主位一坐,径直喝令道:“仲秋月圆,丰收祭天!”
随着吴狄的喝声,一排打扮成野兽的男人和一排少女在激烈鼓声的伴奏中来到了篝火堆前,开始了老秦人惯例的丰收祭仪式。
只听场中之人随着鼓声,伴着呜呜的陶埙,默默唱起了的祭天祝辞:
八月种秋,地熟大收。耕男织女,皆告上天。
有我山君,乞天见怜。有我山君,弭祸消愁。
穷水之渔,穷地之牧。悠悠上天,佑我苍生。
有我山君,仓满廪实。有我山君,灾祸全休。
随着这低沉的歌声,阳谷祭天祝辞悠悠传出了老远,直听得吴狄眼中热泪盈盈。这首新祝辞唱出了阳谷人对吴狄的感激和期盼,仓满廪实、灾祸全休,这就是百姓的向往,也是老秦人的殷切期盼。
可是,这很难!
眼下,根据左稚带来的最新情报,魏国割去河西之地后亡秦之心依然不死,在魏国上将军庞涓的主持下,正在联络齐、赵、韩、燕、楚五国密谋分秦。而朝堂之上,由于魏国谋划六国分秦的消息遮掩不住,二哥嬴渠梁此时也是焦头烂额,朝野上下群情激奋,老世族更是义愤填膺。当日因为吴狄怒杀六元老而震慑六族的余威已消,根据孟光传来的消息,六族已然密谋要将二哥渠梁拉下马来,扶持大哥嬴虔上位。
吴狄知道这不符合历史,也更知道这是蝴蝶效应。但不论是为了老秦人还是为了秦国,甚至是为了吴狄自己,都是不可以让这个可能变现实。因此这次庆丰祭后,吴狄便要亲自赶赴栎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从中化解。虽然作为封君,吴狄不得诏唤是不可前往栎阳地,而且二哥渠梁也一直对他封锁消息,似乎不希望他去栎阳搅合这潭诨水,但毕竟再过月余就是老君上嬴师隰殇祭,所以作为义子吴狄自然有了前往祭拜的借口。
吴狄虽然不会算卦,但也知道此去栎阳凶险万分。看着即将临产的白荷一脸酡红的偎依在身旁,吴狄心中也是百转千回,柔情笑道:“老婆,为夫想了一想,也觉得嬴狼这个名字不好。因此为夫想了一个新名儿,你想听么?”
“夫君怎么又叫老婆,为妻老了么?”白荷有些不依的嘟起了小嘴呵斥了吴狄一句,她向来不喜欢吴狄叫她老婆,只有上了年纪的老妇人才会自称为“老婆子”。随后却是笑道:“想了新名字便说,恰好娘亲也在,可叫娘亲帮着定夺……”
“嗯!我儿的新名字,便叫不败!”吴狄笑着道。
“啊吔!爹叫嬴无敌,儿叫嬴不败,这名字起得可是真牛……”一旁的子岸却是先夸起吴狄来。接着不知何时到来的左稚却是附耳道:“嬴成病重,怕是过不了今晚,主上要不要见上一见?”
“见!”吴狄适才省起,这嬴成自从当日血战山村之后,便一直拘押。没想到才不过半年,竟是重病如此。
正好此时祭祀已经完成,吴狄便起身道:“上酒!分肉!开咥!”
主持完将篝火上烧烤的羊肉分食的仪式后,吴狄便告罪一声赶赴嬴成住处。昔日嬴成出卖吴狄,也是因为吴狄先杀了人家祖父,此仇不共戴天,自然是不能不报的。所以吴狄也从未记恨过他,更没想到要杀他泄愤,拘押嬴成也只不过是没有想到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而已。
来到嬴成居住的茅屋前,吴狄眼前突然浮现出了那日出的栎阳时,在风雪漫天的道旁肃穆而里的先生模样。世事无常,想必那时他便决定了要陷自己于死地了吧!
“成先生,主上来看你了。你有什么话,但和主上说吧……”左稚点了灯盏,吴狄这才看清往日风姿绰约的嬴成,此时已经病了一把骷髅的模样。
“公子狄……来了……”已然病入膏肓的嬴成听闻吴狄来见,却是双眼猛睁,一时间竟然好似恢复了生机。
嬴成咳嗽几声,却是强撑着坐起身来:“公子狄,嬴成有一事厚颜相求……”
“但说无妨!”吴狄点头道。
“公子狄,阳谷种种,成已看在心上。嬴成料定,他日秦国定会由公子狄执掌,成不敢奢望公子狄恕陷敌之罪,只求公子狄日后执掌大秦之时,留我西乞氏一条生路!”说完,嬴成从怀中摸出了一块黑玉,哆嗦着将这黑玉交到吴狄手中,续道:“此玉为西乞氏族令,公子狄只消在关键之时,将此玉带到西乞氏族长手中,便可得西乞氏为助力……”
吴狄接过玉来也不细看,点头应允道:“好!”
见吴狄爽快答应,嬴成似乎心中大石落地,人一下就软了下去,却是回光返照的时间已到。弥留之际,嬴成抓住吴狄的手问:“主上,成陷主上于险境,主上可曾不耻?”
“不曾!”吴狄摇摇头,按照战国规矩,既然拜为门客是必须要放下私人恩怨的,因此嬴成的作为就当时的社会风气看来,是非常的无耻下流卑鄙,这是他重病的诱因。
吴狄握着嬴成的手,心中感叹,想起以往种种,不由轻轻叹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为坪,以你我为棋子!”
“哈哈!好一个以你我为棋子……”嬴成突然大笑了起来,用尽全身气力狂呼道:“天地为坪,以你我为棋子!”
嬴成连呼三遍,吐血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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