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银票

康定侯府这几天的气氛有些压抑。

确切地说是康定侯府四房的气氛有些压抑。

一大清早的，闻四小姐闻百翎的大丫环立夏便有些慌张地进了来，跟正在小丫环侍候下洗漱的闻百翎道：“姑娘，太太有些不好了，叫您过去呢。”

闻百翎听了这话，脸色有些凝重，也顾不上整理好衣饰便赶紧过了去。

四太太李氏在几年前产子时落下了病根，近一年更是**病榻，眼下终是熬不住，还是要走了。

大家族，成员众多，利益纠葛，孤女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可以想见，也难怪闻百翎这时候脸色凝重了，不仅是为母亲的病情，也为自己的将来担心，毕竟这不是现代，只要长大了，找个工作照样过的很好，在这个古代，没有母亲操持婚事，或者由继母操持的话，未来是怎样，还真是很难说，人家稍微动点手脚，搞不好就是火坑，那她一辈子也完了，谁让这个时代女子婚姻不能自己作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呢，而有几个继母会帮继女找好姻缘的，不加害就算不错了，谁会像亲生的那样尽心尽力，而这正是闻百翎担心的，因为她的亲事如今还没着落，将来会怎么样，实在很难说。

闻百翎进去的时候，闻四老爷的三个姨娘和两个姑娘一个小子已围在一边，无论心里怎么想的，谁都是一脸悲戚，有的还拿着帕子擦泪。

看到闻百翎进了来，宋姨娘站了起来，哽咽着叫了声：“姑娘来了。”

宋姨娘是四太太的陪嫁，在四太太怀闻百翎的时候开脸给闻四老爷做姨娘的，那两个姑娘中稍大的一个、府里行六的闻六姑娘，就是她的女儿。

闻百翎见她打招呼，便朝她点了点头。

然后吴姨娘、曹姨娘也跟着跟她打了招呼。

吴姨娘是李氏进门前，老太太给闻四老爷的房里人，后来生了闻八姑娘闻七爷后，就抬了姨娘。

曹姨娘本是吴氏抬了姨娘后，李氏看闻四老爷身边没侍候的丫环，新买进来侍候闻四老爷的丫头，只是后来闻四老爷看中了，就收了房。她曾怀过一次孩子，但流掉了，目前尚无所出。

而四太太自己，就只有闻百翎一个女儿，本来是该有个儿子的，但那时难产，她是保住了，但孩子一落地没两天就死了，再后来身体不好，就一直没怀上。

这时候四太太看闻百翎来了，便有气无力地跟宋姨娘等人道：“你们且下去吧。”

宋姨娘等人知道她可能有话要跟闻百翎说，便躬身离开了。

李氏看着女儿神色担忧，不由鼻子一酸。

她留下这么个烂摊子，女儿将来可怎么办的好。

闻百翎看她要哭，忙道：“娘，仔细身体。”

李氏流泪道：“都已经这样了，还仔细什么，我只担心你，无兄弟相靠，婚事也没有订下来，将来不知道会怎么样。”

闻百翎如今已有十二岁了，等她去世了，要守二十七个月的孝，就有十四岁多了，平常人家都是十三四岁订亲，超过了这年纪，好的都被人抢走了，剩下的都是被人挑剩下的了，这让李氏如何不着急？

其实依她的身体状况，她早该给女儿订下一门亲事才对，只是三年前，闻老侯爷过世，府里守了三年的孝，她不好在那当儿给闻百翎订亲，结果等三年丧刚过，她又不行了，这事前后连的，竟是没一点空隙，以至于她身体这么差，空有早一点给女儿订下亲事的谋算，以免自己死了女儿亲事上艰难，毕竟以后的继室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实难保证，却难以达成目标，由是心急如焚，常怀忧虑，导致本就虚弱的身体近日每况愈下，眼见着就要两眼一闭再不能庇护女儿了，于是便将女儿叫了过来，想尽量安排一下后事。

闻百翎听了李氏的担忧忙安慰道：“娘，您还不知道我，我向来是有主意的，谁也欺负不到我的。”

不是闻百翎狂妄，而只是为了让李氏安心，所以这样说罢了，其实她心里何尝没有同样的担忧。

李氏皱着眉头，摇头道：“你再有能耐，亲事上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点主做不了，这万一以后……我怎么能放心。”

她不敢说要是万一碰到个不贤良的继母，闻百翎会怎样，怕女儿担心，但她的焦虑溢于言表，闻百翎又怎能不明白。

于是闻百翎便笑道：“母亲不是说舅家三表哥还不错？跟舅舅他们提过，他们也没反对么？到时我嫁给三表哥好了。”

闻百翎自然不想近亲结婚，所以之前李氏提的时候，闻百翎一直没吭声——这会儿会提起来，自然不是她改变主意了，而是她想宽慰李氏——李氏知道她这是不愿意的意思，所以也就算了，这时听闻百翎提起，李氏道：“你不是不乐意？既然不乐意，娘也不会逼你的。”

虽然她不明白闻百翎为什么会不想嫁李三郎，毕竟她看那孩子还不错，虽不算顶好，但至少还算老实，但既然闻百翎不愿意，那她也不可能罔顾她的意愿逼迫，强扭的瓜不甜，她不想将来两人婚姻不幸福。

她哪知道闻百翎并不是觉得李三郎不好，只是不想近亲结婚生下畸儿所以才不同意的呢。

其实闻百翎之前也将这种话跟李氏透露过，只是跟古人讲这个他们不信，所以李氏只以为那是闻百翎不喜欢李三郎找的推脱之词。

闻百翎道：“此一时彼一时，我这会儿是乐意了的。”

闻百翎虽说愿意，但母女连心，她能感觉得到闻百翎这是在安慰她。

李氏不知道是把女儿勉强嫁给她不喜欢的李三郎好些，还是等以后继室帮闻百翎找门亲事好些，前者女儿不愿意，可能不会幸福，后者，她怕继室给闻百翎找不好的亲事，也会不幸福。

她不知道哪种不幸福要稍微好一点，于是便打住了本想说“那我现在把你们订下来”的话，只能强笑道：“娘现在也撑不到给你订亲了，到时你要愿意，就让你父亲跟你舅舅谈这事。”

继室是指望不上的，所以李氏只能让闻百翎找闻四老爷，虽然闻四老爷也是个不怎么靠谱的，但毕竟是亲生父女，总比继室让她觉得好一点。

其实她本想学其他人家那样，从娘家找一个本家女子给闻四老爷做继室，虽然从本家找的人不一定就会对闻百翎好，毕竟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将来怎样呢，但至少知根知底的，起码能找个人品还过得去的，总比闻四老爷娶个不认识的人要好得多，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这事就这样拖了下来。

闻百翎看李氏听了她话，并没松口气，只是强作笑容，知道母亲并不信自己的话，也是无可奈何，只道：“好的娘，我会的。”顿了顿，再一次强调道：“娘，你放心，我会照顾自己，不会让人欺负的。”

李氏想到女儿颇有主见，再看女儿神色坚定，没因自己的病况露出担心恐惧，忧虑稍解，要是闻百翎这会儿满面担心害怕，她是真的一点心都放不下了，于是便道：“幸好你还有几分聪慧，要不然娘真是走的不安心……”

李氏会这么说，不是没原因的。

事实上，依李氏本来落下的病根，可能会早早就走了，但因闻百翎知道些现代的养生术，帮李氏调理身体——找的借口说是听某年来侯府的游医说的——还是让李氏多拖了几年，这样，看着女儿已有十来岁，又有主见，也放心了些，毕竟有这么大了，能懂不少事了，丈夫就算续娶，继母若不好，也不像对个无知幼女那样好拿捏了。

闻百翎听了李氏这话，也是含泪，道：“娘，不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您会长命百岁的。”

李氏苦笑着道：“长命百岁，娘也想啊。”

然后便从枕下摸出个小小的锦匣来，递给闻百翎，道：“这里有两万两银票，是娘这些年攒下来的私房，你收着，不要让人知道了，免得别人欺负你幼小，别讹了去。”

她虽知道闻百翎有些聪慧，但到底年纪小，所以便这样细细叮嘱。

“至于娘的嫁妆，不能这样私下交给你，呆会娘会把你爹、你舅舅他们都叫来，当着他们的面，把嫁妆移交给你。”

嫁妆都有嫁妆单子，李氏偷偷给她不行，但这些是私房，不在嫁妆单子上的，李氏给闻百翎，外人根本不知道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