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锦灯笼

[锦灯笼,清热解毒,利咽化痰。]

“倒数第二排粉衣服的那个女同学,请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老教授的声音通过讲台棚顶悬挂着的麦克风,被传递到了教室的每一个角落。

起初沈陶陶还抱着侥幸心理,偌大一个教室,总不至于只有她一个穿粉衣服的吧?

结果环视了一圈,还真就她一个。

她苦着一张脸,应着老教授严肃的目光,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刚才光顾着跟徐晨安说话了,耳朵自带选择性屏蔽功能的,她上哪去听到老教授问了什么问题啊!

沈陶陶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右手边坐着的徐晨安,谁料这人竟朝她笑笑,一脸的爱莫能助。

切!见死不救!英雄救美的大好机会送到他眼前了,怎么就能无动于衷呢?沈陶陶气得狠狠磨了磨后槽牙,转头就笑眯眯地看向了左边的小男生。

小男生对上沈陶陶的笑脸,腾的一下脸就红得跟熟透了似的,默默将书挪得进了点,给沈陶陶指了指书上的内容:“翻译这段。”

沈陶陶眼神不错,一眼扫过去就锁定了页码和大概位置,顶着老教授深沉的目光,把书翻得飞快,迅速找到了相应的位置。

老教授真不算难为她,点名让她翻译的,其实是这篇文章里最经典的段落,就连她这个来打酱油的都是听说过的。

“凡是好的医生给人看病必定要专心致志,心神安定,没有欲望、没有要求,先要发出大慈大悲的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天下一切苦难人民。假如有病人来求,不可以考虑贵贱贫富、年长年幼、相貌美丑、好恶亲疏,是汉族还是少数民族,是聪明还是愚笨,都要一视同仁,都当作自己最近的亲人。

“也不能瞻前顾后,担心自己的吉凶和得失,爱惜自己的身命,看到病人苦恼如同自己也有和他同样的苦恼,从内心深处同情他,不能够躲避艰难险阻,不要管白天黑夜,严寒酷暑、饥渴疲劳,只管一心一意去解救病苦,根本没有炫耀医术或虚张声势卖弄的想法,果真如此,才是天下苍生的良医。反过来就是人民的大害。”

要是涉及到的医学专业术语多,那沈陶陶肯定是完蛋了,但是翻译个中医经典文言文嘛,她一个汉语言文学专业出身的,自然是不带怕的。

等她翻译完,老教授还挺满意的,态度和蔼了不少;“你不是这个专业的学生吧?我好像没见过你。”

一把年纪了,眼神还这么好的吗?沈陶陶满脸黑线,却不得不吹一个彩虹屁:“听说您讲得特别好,我特意过来旁听的,就是不太熟悉教室,来得晚了,耽误您讲课了。”

老教授点点头;“你是哪个院的学生?”

“额……文学院的。”

老教授没再说什么,只示意她坐下,便继续了他的授课,倒是旁边的小男生颇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沈陶陶将书递还给了人家,不敢再耽搁他上课,然后就低头装死,余下的时间连手机都没敢摸一下。

虽然老教授的授课方式死板了些,但沈陶陶听完还是挺有感触的。

古人云:“夫医者,非仁爱不可托也;非聪明理达不可任也;非廉洁淳良不可信也。”意思就是说,作为一名医生,不仅要有精湛的医术,有聪明的头脑,更要有高尚的医德。

听着白发苍苍的老教授讲述着这些,哪怕是沈陶陶这个局外人,都觉得心里十分震撼。

这堂课的最后,居然是以全体默背《大医精诚》来收尾的,沈陶陶别的来不及反应,但她刚刚翻译的那段,她还是有印象的。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险巇、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如此可为苍生大医,反此则是含灵巨贼。”

这一段话出自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的第一卷,几乎是习医者所必读。

起初只是老教授一个人背诵,后来逐渐有同学跟着一起读,声音越来越响亮,参与进来的同学也越来越多。阳光照在这些稚气未脱的年轻面孔上,她甚至能感受到他们的满腔热血。

沈陶陶悄悄侧头,发现徐晨安也在跟着背诵,神情严肃认真,眼睛里泛着光。

沈陶陶忽然想起先前看过的一句话,出自哪里她已经不记得了,却觉得用在徐晨安的身上再恰当不过:“凡为医者,性情温雅,志必谦恭,动必礼节,举止和柔。”

她从未见过性子如此温文尔雅的人,本以为只是天性使然,却原来与他所从事的行业也是息息相关的。他有仁心仁术,眼底有慈悲,更有救死扶伤的信念。

即便徐晨安没穿象征医者身份的白大衣,但这一刻,他所展露的,毫无疑问便是医者所该有的面貌。

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下课铃响之后,沈陶陶想走,却被刚刚借书的那个小男生叫住了。

“同学,有什么事吗?”沈陶陶还没从震撼中回过神来,看他们这些医学生的时候,眼底都是崇拜的光。

小男生的脸又红了,在室友的怂恿下支支吾吾地开了口:“学姐,那个,你能留个联系方式给我吗?”

沈陶陶一愣,却还是调出微信二维码,将屏幕亮给了他:“你加我微信吧。”

她想得简单,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好驳了小男生的面子,大不了加了好友再不联系呗。

小男生手忙脚乱地扫了码,朝她腼腆一笑:“学姐,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学姐再见!”

沈陶陶不在意地挥挥手,转头招呼着徐晨安一起出去,却忽视了他隐隐发黑的脸色。

“就这么好奇医学生每天都要做什么?”身后传来了徐晨安不咸不淡的声音。

沈陶陶却没回过味来:“是挺想知道的呀。”

其实她哪里是好奇医学生的日常啊,她只是想知道,在她不曾参与进来的岁月里,他都是怎么过的。

这下徐晨安的表情可以用“黑如锅底”来形容了。她想知道什么,问他不就行了吗,非要加人家小男生的微信?

“你们是不是所有人都会背《大医精诚》啊?”回想起徐晨安刚才的样子,沈陶陶还是难掩兴奋。

“学西医的学生,从入学的时候就会被聚集在体育场上,院长带头宣誓《希波克拉底誓言》,不过我觉得还是《大医精诚》更贴合中国人的内心,学中医药的学生也确实都会背。”徐晨安的脸色缓和了几分。

沈陶陶的眼睛里闪烁着小星星:“听完课,我就特别佩服你们这些人。高山仰止,你懂这种感觉吧?”

“来讲课的都是附院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了,我记得我上大一的第一节课,老师就对我们说过一句话,我至今记忆尤深。”徐晨安淡淡一笑,“德术踪贤,医泽天下。我就一直在想,到底什么样的医生才是好医生。”

沈陶陶认真想了想,回答他:“我觉得好医生还是很多的,只要一心为病人着想,为病人消减病痛,那都是好医生。当然了,如果能为医学史的演进做出贡献,在对疾病的攻克上取得重大突破的话,这样的医生就更值得尊重。就像你刚才说的,追随先贤的脚步,用自己的医术泽被天下。”

徐晨安静默了一下,缓缓对她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满面的温柔和煦,看得沈陶陶晃了神:“陶陶,我发现你方才所说的,刚好是我心里的话。”

“那说明我们有默契呗!”沈陶陶也笑,“你现在就在做这样的事呀。我听杜仲说过一点那个项目,要是成功了会给很多人带来新的希望。我相信你,你一定会成为很好很好的医生的。”

徐晨安只是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将沈陶陶的刘海弄得乱糟糟的。沈陶陶一向将发型看得很重要,此刻却也不生气,只笑眯眯地任他的手在自己的发顶作乱,乖巧得像一只被顺了毛的猫。

“徐晨安,我有点想考研了。”沈陶陶执意要送徐晨安回实验楼,路上没头没脑地冒出来这么一句。

徐晨安只是愣了一瞬间,随后就迅速反应过来:“想今年考还是明年?”

“肯定是明年啊!”沈陶陶像看白痴一样看他,“现在都快十月份了,我要是今年考,那不就是纯属打酱油的吗?”

“可以啊,提高学历也能增长阅历,我觉得挺好的。”徐晨安的态度很明确,“要是真的想好了,就好好准备,H大的文学院就很不错,要不要考虑一下?”

她最近经常出入H大,这里的学风太好,耳濡目染的,她竟也有了再回学校读书的打算。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盘踞了好几天了,第一个告诉的人就是徐晨安。

“谁要跟你做校友啊!”沈陶陶嘀咕一声,转眼间就有了主意,“H大很难考的,那我要是真的考上了研究生,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小要求?比如说让我做你女朋友什么的。”

看他动了动唇,沈陶陶灵巧地跳上马路牙子,勉强跟他平视,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你先别急着反驳!你不是担心,我喜欢你这件事只是玩玩吗?那我要是真的坚持了一年多,你就该相信我了吧?”

徐晨安看了她许久,想说话却被她死死地捂着嘴,于是只好缓缓地点了点头。

既然是你,试试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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