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归何处
钱怡结尾的一句话惹得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接着,陆听讲述了她的故事。
我跟马元亮结婚时,他只是一个乡邮员,整天吭哧吭哧蹬着一架破自行车,甚至还需要推着它在山路上跳舞,平平仄仄的,让人瞧着挺难为情。
他家跟我家是世交,他爷爷跟我爷爷曾是生死与共的游击队员,他爸跟我爸在一块住过牛棚,他妈跟我妈都是居委会的“大妈”,小时候我们常在一块玩,到了青春期,就谁也不理谁了。
我高中毕业后,他又开始到我家来走动。过了3年,他正式托人向我妈提亲。我妈征求我的意见,我想也没想,一口就回绝了。他不仅人长得像个店小二,还有点木讷。跟他走在一块你都觉得没面子,更别说嫁给他了。况且当时我的心完全被另一个人占据了,哪里还有他的位置?
那个人是刚分配到县财政局的大学生,我们偶然认识后,约了3次会,接了6个吻,见面时一个,分别时一个,很严谨,类似现在的上班打卡。
然而,当我们的感情有了几分成色时,他突然调走了。原来他早在大三时就谈了一个女朋友,是地区林业局长的女儿。他不辞而别,到那边给我写来一封信,一往情深地祝福友谊地久天长,叫人一读就反胃。
3天3夜,我把自己埋在剧团的蜗居里,粒米未进。不知怎么马元亮知道了,他从家里煲了鸡汤送来给我喝。我一点也不领情,喝斥他出去,即使这样,他还一股劲地哄着我吃点东西。我觉得这样的男人贼没劲,撒气把**桌上的小玩艺儿,一古脑儿全扔在地上,然后蒙头大睡。
等我探出头来,发现他还赖着不走,地上的东西也被他收拾好了,始觉此人有一种你无可奈何的可爱。
你爱的男人,让你无可奈何;爱你的男人,也让你无可奈何。你嫁不了前者,当然就只能嫁给后者了。
新的生活开始了。马元亮知冷知热,如同爱护一幅名画似的爱护我,堪称模范丈夫中的模范丈夫。
“马元亮娶了个如花似玉的老婆,把她像菩萨那般供奉起来了,好没出息……”“怕老婆”的风言风语常常搅得马元亮心烦心躁。他听到更多的是某某打服了老婆,某某是家里的绝对权威……
不知不觉,他对我变了,从开始的骂,到后来的打。他骂,我沉默;他打,我也沉默。谁叫你自己选择无可奈何的婚姻呢?
尽管他骂了我打了我,事后都有不同程度的悔意,向我道歉,他越是这样,反而越让我瞧不起他,我越瞧他不起,又越让他心理不平衡,就越想骂我揍我……
我怀孕后,他收敛了一段时间。孩子生下来,一看是个女儿,他对我又是老一套,甚至变本加厉。
28岁那年,我认识了县文化馆的画家秦万里。他不但画儿出色,吹拉弹唱,样样拿得起放得下。一次,剧团请他鼓捣一幅布景,我们一块吃了顿饭,多喝了几杯酒,大家怂恿他跟我对唱一个段子。我们就这样熟悉了。
从此,他常来看我的戏;奇怪的是,我一上台,就能从观众席里辨认出他在哪个位置坐着。
在台上我从来没有不自在过,但只要想到他在某处瞧着我,就要出点小错误。觉察到这一点,他便不来剧院了。
他不来看戏,我在台下就更心神不定了。我不得不来点“自我保护意识”:小心,你别像个傻气直冒的女中学生!
可结果,唉,还是像个女中学生似的去拜访他了。开始,他对我不冷不热,让我很有点自作多情的惭愧,回家面对丈夫也不免有点内疚。后来有一晚,大约8点左右,我在紧邻县城的一个乡镇演出,5分钟内,收到两个同样的传呼,回机才知道是秦万里。他说:
“我一个人在‘银苑’喝闷酒。你能来陪陪我吗?”
“我不在城关镇。”我说。
“对不起。那就算了。”他搁了电话。
我很纳闷他这是怎么啦,神经兮兮的?犹豫片刻,向领队撒了一谎,说孩子发高烧,我必须赶回去,让B角凑合一场。尽管领队不同意,我还是租了一辆面的,风风火火赶去“银苑”酒家。
一路上,我暗暗自嘲:你才是个“发烧友”呢。
见我跑这么远来赴约,秦万里既高兴又不安,把手掌搓了又搓,吩咐女侍添酒加菜之后,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我的伶牙俐齿也一时钝然。我们都在搜寻对方目光里的“信息”,小心翼翼一对视,又赶紧闪避开去,好像害怕自己的存在似的。
店主放了一支什么曲子,才让我们打破沉默,从谈那支曲子开始,谈到一些彼此都熟知的人与事,再谈到各自的家庭,谈到一种感觉,也许是每一对夫妻都要面对的感觉——疲惫。他跟妻子的关系很糟,事实上,他之所以来这里喝酒销愁,是因为两小时前两人大吵一场,且没有任何理由,莫名其妙地,就吵了个乱云飞度。
“所以,”他苦笑一下,“我也莫名其妙地Call你了。”
“我也莫名其妙地来了。”我说。
当晚,我们进一步莫名其妙地到一家宾馆开了一间房。
事情就这么直接了当。
他还特意送给了我一幅《梨园学艺图》,图中的女子都有点像我,又都有点不像我。
见我疑惑的样子,他指着自己的胸口,俏皮地说:“我画的是你的魂。你的魂在我这儿寄存,你付给我多少寄存费?”
这样的情话,感觉好爽啊。
频频幽会,如火如荼。然而痛苦也渐渐蛇一般缠绕着我——无论如何,**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贬抑感。
于是,我对秦万里提出:“我要正大光明地爱你。咱们结婚吧。”
秦万里面露难色:“结婚是两个人的事,但离婚是一群人的事。先要折散两个家庭,容易吗?”
我不快地说:“那你根本就没有资格搞婚外恋。”
我的话挫伤了他的自尊心。他拂袖而去。
我的一位女友,在地税局工作,还是个股长,离婚之后,像一只不懂得安静的花蝴蝶,成天在男人之间穿梭。当我跟她谈自己的苦恼时,她当即批评了我迂腐:
“喜欢一个男人,有好心情就行。你一旦嫁给他,原来的感觉就全没了。何必呢?天下丈夫一般黑。”
“而且,我告诉你吧,男人都很自私。如果说80年代的男人,有了婚外恋,主观上更希望重组家庭,那么眼下90年代,这个观念发生了变化,主观上不破坏家庭的婚外恋现象逐渐增多,将社会责任与个人情感截然分开。
“他们对情人,土气一点的说法是:开垦情感的‘自留地’,时髦一点的说法是:‘只要控股,不要全资’;而对老婆,绝不提出离婚。”
“为什么,你丈夫离了你?”我问她。
“正因为他没有婚外恋,看不惯我的风花雪月,才离了我的呀;假如他有‘外线’的话,情况就不同了,对吧?”
我把女友的一番话转述给了秦万里,问他是不是那类“只要控股,不要全资”的男人。他当然一口否定了,并信誓旦旦:
“你先离吧。你一离我就行动。”
我相信了秦万里,立马将一纸离婚协议交到马元亮手上。
他不屑一顾,将离婚协议撕了个“天女散花”,还三拳两脚把我打翻在地。
第二天,我把第二份离婚协议又递过去。他没接,也没打我,如同一头狂暴的狮子在家里转圈,然后摔门而出,但不到一个小时,又像一只温顺的绵羊似的回来了,一下跪在我面前,可怜巴巴地说:
“老婆。以前我有对不起你的地方,请你原谅;以后,我要好好待你,改掉我粗暴的脾气……”
我冷冷一笑:“你少来这一套。你肯定已经知道,我跟秦万里早好上了,为什么装聋卖傻?你是个懦夫,不敢面对现实!”
他“霍”地跳将起来,又打算要揍我。我蓦地为他感到悲哀,一丝怜悯之情涌上心头,又是一笑,真诚地说:“不是你对不起我,而是我对不起你。真的。咱俩没缘份,强扭的瓜不甜是不是。”
他有些猝不及防,怔愣一下,瞧着我一脸歉意,彬彬有礼,心里还真没有什么底,反正感到受了极大的伤害,却哭也不得,笑也不得,那就离婚吧——我离了你还能不活啊?
女儿归我,家庭财产归他。我们两讫了。
天高云淡。我静静地等待着秦万里那边的消息。
秦万里请了R县最著名的律师,精心做了准备,要赢得离婚官司。然而,他老婆处之泰然,既没有请律师,也没有做准备,天天打麻将,上法庭那天,只说了一句话:
“谁判我们离婚,我就死在这儿!”
法官火了:“被告,请不要威胁法庭。”
秦万里老婆一听,二话不说,一头就往墙壁撞去,幸好秦万里的律师反应迅速,一把攥住了她。法官惊得把眼镜扶了又扶,说了一些不痒不痛的话,匆匆把这个送到他面前来“会诊”的家,量了一下“体温”,认为只有点小毛病,无须“开刀”,即完璧归赵,打发了秦万里。
秦万里把这一切告诉我时,我很失望。尽管因为有了他,我才有了勇气冲出死亡婚姻的牢笼,然而得到自由之后,又恰似一片浮萍,情感还是没有归宿。一如既往地跟他**,我的心理负担越来越重,背后指指戳戳的人越来越多,你能满不在乎吗?
去年秋天,跟我一样失望的秦万里,实在无法忍受他那令人窒息的家了,停薪留职,背起画架,去了北京,行前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无话可说,也没去车站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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