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产屋敷无惨死了。
他所跟随的商队遭遇海难, 除一名侍女外全军覆没、葬身大海。
那名侍女带回的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平安京。
“……诅咒竟然成真了?”
头中将有点傻眼,毕竟产屋敷无惨嚣张跋扈,在京中树敌不少, 只是一直躲在红雨姬身后不出门,其他人找不到机会下手罢了。
他这一次出走, 就有不少人盼着他去死。
生病也好被妖怪袭击也好,更有人直接派出家中的武士前去暗杀, 不过源赖光那家伙伪善的很, 明明也饱受产屋敷无惨针对, 却笑眯眯地说着“这是姬君的夫君”一路相护。
光源氏问:“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头中将一怔:“那侥幸活下来的侍女返京就用了一个月, 一月前怎么……啊, 驱鬼仪式?!”
不错, 光源氏意识到,产屋敷无惨出事的那一天,或许正是红雨姬主持的驱鬼仪式现场。
现在想来,红雨姬当日出神, 以及后面匆匆离开或许就是因为这件事。
光源氏喃喃说:“两人毕竟夫妻一场, 或许冥冥之中也有所感应。尽管情绪大哀大恸,却立即调整妥当, 之后所为无一错漏,更是引出了神迹……”
那之后红雨姬毫无异常,甚至比往日更加忙碌,只是在消息传回的当夜, 她方才告病在家, 宅中挂起了白幡。
头中将咬牙切齿:“当真是神仙爱情……产屋敷那小子真是有福气, 也算是死得其所。”
产屋敷已死, 他们其言也善。
正要唏嘘一把, 却发现根本唏嘘不出来。
而且和麻仓叶王不同,他们与麻仓叶王同僚一场,出事前都很敬服对方的实力,看在旧情的份上照料他的妻子理所应当。产屋敷无惨呢?已是撕破脸的关系。真是死了也不叫人省心。
头中将说:“近日陛下对她有所不满,屡屡针对,就是从驱鬼仪式那日她忽视他起。”
光源氏摇头,他这位兄长,当真不懂事啊。
“她定然伤心极了。”
光源氏叹气。
一侧的文人墨客更是有感而发,虽未曾见过女性此刻的情态,但她丈夫两次英年早逝,两次成为未亡人。
如此强大之刃却有着花开堪折的感情,总归是叫人动容的。
当然,那产屋敷无惨专横善妒、名声败坏,又和红雨姬有什么关系呢?
既然没法以产屋敷旧友的名义送温暖,那就只能从其他地方下手了。
“红雨姬似乎要筹备什么医馆和旅馆?不如帮一把手。”
众人一一应和。
……
很伤心的初桃:嘿嘿。
那个归来的侍女就是里梅。
才见到初桃,他就跪了下去,低垂眉眼。
第一句话是:“我们在海中遇到了海坊主。”
下一句话是:“我已经杀死了它,并带回了它的一部分。”
他呈上来一块被布料包裹的肉,肉身是蓝色的,其上布满鳞片,透着股海风的咸涩气味。
为了便于储存,里梅将它晒干后还用了不少盐腌制。
……闻起来好香!像咸鱼!
初桃查看后是『★★·海坊主之肉』——鲜嫩肥美,食用后随机增加水中属性值,同时会掉一定san值。嗯以后下饭吧!
如果是遭遇海怪而导致的灾祸,里梅全身而退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他再不济也是两面宿傩认可的诅咒师,杀死一头妖怪的实力也是有的。
只是多少有些狼狈罢了。
这也要怪两面宿傩居然没征服海域战场!
真的是,世界那么大,妖怪那么多,还没制霸平安京就来毁灭平安京了。
海坊主一事毕,里梅这才说起了产屋敷无惨之死。
“登上船后,公子的身体就一直不见好,后来他没有挺过去……海坊主出现时,公子就已经死了,后来我也没有找到公子的尸骸。”
“……”
初桃看着他,什么都没说,落下的目光却像在审视。
里梅抿住唇,他年纪小,也确实做了心虚的事。
许久,才听她说:“若你出手,他不会有机会在死前叫我的名字。”
里梅如遭雷击。
她明明身处平安京,却好像知道一切,甚至知道产屋敷无惨死前的呢喃。
里梅想要杀死产屋敷无惨不假,但产屋敷无惨在船上身体每日愈下、奄奄一息,同时树敌众多,对他怀抱杀意之人不在少数。
他无所谓杀人,却也没必要非得脏了自己的手。
“……”
又听她问:“医师也死了?”
“……是,他被海坊主吞入腹中,等我杀死海坊主剖腹救人时为时已晚。其他人亦如此。”
产屋敷无惨或许是旧疾复发,药石无医。
或许是被人谋杀,直接下手的凶手也跟随海难死去了。
里梅最多就是见死不救,放任事态发展。
当然无论如何,这也是里梅的一面之词,毕竟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就等老公回魂一探究竟了!他向谁复仇我就打谁!
初桃想着,没有回话,也不再深问。
在里梅眼中,就好像她已不在乎这件事,不在乎他这个人。
产屋敷死后,里梅本可以脱离初桃,逃的无影无踪。
但他却回到了这里,这自然是因为要复活宿傩大人……还有实现他过去承诺的约定——留在她的身边。
可是她若不在意他,或觉得厌烦,或产生隔阂。
她一定会像那日一样露出冷淡的神情。
里梅不想被初桃驱逐。
“桃姬。”
他膝行向前几步,仰头。
『里梅向你发起了【单边束缚】』
——与两面宿傩转赠的契约不同,这是里梅发自内心的归附。
束缚一旦结成,在你寿命终结之前,你可以驱使他任何事。从此里梅将承你之志,杀你所想杀之人,绝不越界。
注意:单向束缚,对你没有任何影响。
初桃一惊。
还有这种好事?!
现在里梅不彻底是我的了吗?
做了对不起我的事,自然要加倍赎罪。
于是她同意了束缚,叹气:“要如何是好呢?里梅,你也不想宿傩看到我吃不好喝不好吧……?”
“……是!”
小少年立即接收到暗示,爬起来向外直奔厨房走去。
……
产屋敷无惨死不见尸,便是火葬也烧无可烧。
想到无惨还会回来,初桃索性立了座产无惨的衣冠冢,墓碑上写着“爱夫无惨之墓”。
然后就回了藤原宅。
哥哥已被派遣回了唐国。
妹妹葵姬入主中宫,正与后宫的诸位美人女官交好,初桃和她约好每七日会去一次后宫陪她。
而家中的梅姬荻姬则与她一起。
先前想在全国铺设医馆与旅馆的计划还未安排妥当,小梅和小荻就商讨起了这两家的名字和具体事宜。
这也是一种通过忙碌的工作让姐姐无暇伤心的手段!
此时正是春日,初桃院落中的紫藤花开了满头,初桃正从紫藤花架的另一头走来,垂下来的枝柳上缀满了碎花,在她身上留下明灭的光影。
荻姬眨了眨眼,便说:“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密叶隐歌鸟,香风留美人。旅馆便叫紫藤花之屋吧!”
她引用的是唐国诗人李白的诗句,但在指花还在指美人,或许只有荻花知道了。
而梅姬见一阵风吹拂而来,簌簌紫藤花宛若紫蝶落下,蹁跹萦绕于身侧,紧跟着说:“那医馆便叫蝶屋吧!”
初桃:“?”
她品了品,觉得不错!
既然妹妹们这么期待,那她也要去做好自己的事。
符咒和束缚这两件事要安排妥当。
于是她先去拜访了安倍昌浩。
安倍晴明曾在给予她的锦囊上附着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从此以后不必再来”。那之后他闭门谢客谁也不见,安倍宅一直处于一个不能拜访的状态。
而且安倍晴明嫌来人众多,不胜烦扰,甚至设置了障眼法,无数行人过安倍宅而不知,或是被引回到了起点。
只能从安倍昌浩下手了。
小少年热情好客,看得出很想要帮她的忙,可涉及全国这么多妖怪,他多少也感到为难,生怕做不好。
犹豫之下他答应帮她引见晴明公:“爷爷身体不顺,一天只有一会儿时间清醒。”
初桃进了安倍宅,在院落里看见了那棵熟悉的梨花树。
白日里,其上悬挂的木牌全都消失不见,落花遮蔽。她仰视着,总觉得这棵树好像在哪见过似的,却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梨花在她眼前盘旋,引着她的视线落在地上的矮桌。
那也是晴明公往常常坐的位置。
在那之上,摊着一本翻开的书,以及新写的信纸。
这是晴明公的《占事略决》,刚好翻到了她所需要的术法一页上,和叶王的大差不离,只是两人更有侧重,且晴明公书写的时间要更早。
而信纸上写着一些详尽的注意事项,相当于《占事略决》的辅导书。
值得注意的是,信纸上字迹凌乱,笔墨前后有所不同——像是不同时间写成,而末尾字迹未干,显然刚刚写完不久。
初桃知道这是安倍晴明在“赶客”,他已劳心费神为她想好了办法,但是不知出自何种原因,并不想再见她。
要是只这一次就算了,他可是不想见了四年!
可恶,居然还有玩家见不到的人?
她匆匆掠过,将书籍握在手中,却没有朝着大门,而是朝向里屋而去。
安倍宅遍布阵法,但初桃手握存读档利器,像是知晓路径一般不曾停顿地走出了晴明公圈圈绕绕的迷障。
走出时,她听见有人叹息一声。
远处白发儒雅的老人垂眸凝视着她,润了口清茶,朝她微微一笑。
“姬君。”
“晴明公。”
他看起来精神气度还好。
只是坐在屋檐下,恰好被阴影遮蔽,加上药味显得有些落寞。
初桃远远走来,先开口:“我已看到您为我准备的东西,只是我愚笨,还有不曾理解的地方……若是您能为我解疑答惑就再好不过了。”
她都这么说了,又有谁能拒绝呢?
“请坐。”
而当女性走进后,那昏暗的所在立即注入了光辉。
大阴阳师微抬起手,便掬进了一束日光,暖洋洋地熨烫掌心。
他为她讲解起来。
她实在不如她所说的愚笨,反而聪慧至极。
安倍晴明甚至不需要怎么说话,只是点到,她就能迅速地意会。
她虽然毫无咒力,却也实在当得起天下第一阴阳师之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安倍晴明在她静默的思考中开口:“姬君,异变将生,还请多注意。”
他语气严肃,初桃却浑然不怕:“什么样的异变能难倒现在的我呢?”
玩家一向自信,而且她可是从黄泉全身而返之人!
对了,说到黄泉那位与梦中青年一样的人——
“晴明公,你可……”有小辈可入黄泉?
她话问到一半,安倍晴明却是突兀地咳起来,握着茶杯的手轻颤着。
她想要做什么,却看见大阴阳师指骨嶙峋,指节已泛开白色,像是忍住了自己的痛苦。
过往的病痛对他伤害很大,大阴阳师已具风中残烛之势。
初桃一惊,方才想起安倍晴明已有83岁,离史实的寿命只剩下了一年。
而他曾两次为她开眼探查未来,寿命更是被减损了。
他或许不愿意让自己看见他的狼狈。
初桃想,于是找了理由告退。
只能下次再来继续学了。
一直到她离开安倍宅十米,身后的结界处才响起了已被风声吹淡的咳嗽声。
晴明公的命限或许就在今明二年了。
对于这一场既定的死亡,再加上美人迟暮,初桃总归是有些遗憾的。
那可不是别人,而是安倍晴明啊——!
她微微有点沮丧,但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发现能让人长生的道具。八百比丘尼食用的人鱼肉也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她倒是有泰山府君祭,能够控制人的转世;也有身为黄泉之主的母神伊邪那美,可以徇私将他留在黄泉。但如果转世那就不是安倍晴明了啊!如果让伊邪那美留下晴明公,那好像也没什么用嘛。
唉,怎么就没有年轻六十岁的晴明公呢?
夜晚,初桃百无聊赖地入了梦。
『……入梦技能发动中……』
【显示入梦对象】
『????』
入梦列表在眼前齐齐排开,下一秒,梦中青年的名字亮了起来,浮现在最上面。
就好像两个人同时上线了一样。
这种恰到好处的感觉让初桃心头微动,看了一圈后选择了他。
唉,我刚死了老公,找新的攻略对象抚慰一下这很正常叭?
『安全期:0』
又是一片乌黑的梦境。
这一次的初桃熟门熟路,轻而易举地找到了院中的青年。
他就像是晴明公一样,不是在屋外的平台上,就是在院落中……咦?
她才浮起一点疑惑,青年就睁开眼,望了过来。
院落因此有了生机,萤火升起,月色清冷。
初桃有一点意外,但她也捕捉不到自己的情绪来源于何。发现他今日穿了件与月色相融的藏青色狩衣,宽大的狩衣下影子漆黑一片。
青年朝她举起了杯中酒酿,那勾人的香味扑鼻而来。
初桃被勾引了,她走过去,边说:“今夜正是有缘时呀。”
当然,缘分玩家定!
青年淡笑不语,只低头为她盏了一杯酒。
初桃抿了一口,好喝,也不知道是用什么酿的。
“这叫什么?”
“坠云间。”
果然喝了晕乎乎的如坠云端。
忽听青年噗嗤一笑,再抬起头时已是弯起一双狐狸笑眼。
“你为何发笑?”
这熟悉的问话让两人想起了初次见面,但这一回青年坦然澄澈:“能与姬君有重聚之缘,我实在高兴。竟是半分都压不得,我还想稳重一些,可现在提起,我又愈加高兴了。”
他甚至高兴大笑,笑声爽然而有感染力。
初桃上一次见他时他肃容道歉,原来也有这样不羁的神态。
初桃也笑了笑,不得不说这份喜悦取悦到她了!
两次见面,不知道他那边过去了多长时间,似乎和上次没有半点变化。
青年却先问:“观梨姬愁容,可是有纠结之事?”
初桃眨眼:“你便来猜一猜,如何?”
他含笑,便掐诀算了起来,恍然:“姬君要统御天下的妖怪,为何不问我呢?”
系统竟然让他卜算到了这个?
不过这也确实是初桃纠结之事了,晴明公的课程属性值和进度条涨的飞起,她自己钻研以及和安倍昌浩钻研就要慢上许多。虽然时间不紧,但有刷数值的捷径谁不想走呢?
不过初桃还是要说:“我已有晴明公为师,难道你要比晴明公更胜一筹吗?”
青年听了却只是哈哈大笑:“未尝不可。”
口气还真是大。
“而且,他已经没有精力教导姬君了,不是吗?”
他抬眸,却好像没有在笑,又垂下了眼睫:“而我与姬君横亘时间长河,只要‘缘分’在,就有数不尽的精力啊。”
那他这么大言不惭,初桃当然要看看他的实力了。
“若你教不得我呢?”
“那便要由我来请教梨姬了。”
初桃舒服了。
没想到青年讲下来,与晴明公如出一辙。
只是晴明公已年迈,为人传道受业解惑不少,而青年虽然对她耐心,但他年轻,本身是一点就通的天才,没什么教授经验,思维有些跳跃。
但学习加的效果却差不多。
“你这般厉害啊。”
青年淡笑:“术业有专攻,姬君擅长剑术,我天生通感,于阴阳道上有成,还望姬君有空传授我剑术为好。”
“天生通感?世界万物在你眼中是什么样子?”
“梨姬想见吗?”
初桃点头。
他便微微一笑:“那么,请姬君闭上眼。”
这或许就是给她开眼了。
初桃闭上眼,听到衣裳的摩挲声,他似乎压着袖子,一只手探了过来,冰凉的气息逼近了。
不过初桃想到她本来就能看见妖怪咒灵,还有着六眼在手,或许也不需要开眼。
她刚睁眼,一滴殷红的指尖血就落入眼中。
像是水滴坠落水面,一瞬间泛开了涟漪。
初桃宛若被打通经脉,忽然置身于高天之上。
相比五条觉给出的全知全能之眼,就好像一瞬间满开了阴阳道的技能树一般,盘根错节的升级路径、学习条件、效用尽数显于眼前。
而她的身侧,立着青年的重影。
她轻眨了一下,就被海量的信息量压迫,被迫黑屏退了出去。
『恭喜你获得成就【????的诅咒】(待解锁)』
……
黄泉。
麻仓叶王静静伫立,在画纸上勾勒出少女身影。
自那日初桃从黄泉离去后,他与伊邪那美派来的鬼兵大战,人数上寡不敌众,却未见任何颓势。
直到他见到了伊邪那美。
伊邪那美在黄泉孤独太久,为了留下每一个可能陪伴她的人,她在不同人的眼中会幻化出不同形象,且都是那人最眷恋、最喜爱之人。
然而在麻仓叶王眼中,伊邪那美的脸却是一片虚无,他未受丝毫影响。
母神暴怒:“你最想见到的竟然不是我的女儿!你这个恶心的人类!”
她的女儿可以不喜欢他,但麻仓叶王当然要一辈子一直喜欢她,若是不喜欢,去死又何妨?
麻仓叶王不紧不慢:“那是因为我分得出桃姬与您的区别,我不会将任何一个人错认成她,也不会让我的身边出现她的替代品。”
母神:“……呵。”
但她的怒火却平息了下去,即使被说是替代品,但站在女儿的角度也觉得悦耳极了。
最后,麻仓叶王被请到了伊邪那美的宫殿之中暂居,成为了伊邪那美的客人。
黄泉津大神宽恕了他之前越狱反抗的罪行。
这只是为了她的女儿。
伊邪那美既想从麻仓叶王口中知道更多的有关初桃的消息,也想以他为筹码吸引初桃的到来。虽说初桃不喜欢他了,但毕竟年少夫妻一场,万一呢?万一她以后想他了呢?
伊邪那美想着,时常召见麻仓叶王,不厌其烦地问一些问题。
听说她喜欢猫,还顺走了麻仓叶王依据股宗外形捏出的式神猫咪。
直到近日她对麻仓叶王的态度方才冷淡下去。
但这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初桃的第二任丈夫——产屋敷无惨的死讯传到了黄泉。
查询判官簿后,的确如此。
伊邪那美大怒,这短命的竟然又让她的女儿受丧夫之苦。
旋即又派人寻找和迎接产屋敷无惨,但鬼兵与鬼差在奈何桥巡逻了一天天一日日,找遍了黄泉,都没瞧见任何符合特征的对象。
乌发垂柳,病弱娇靥。
同时,伊邪那美也加紧了对麻仓叶王的监视,日夜都有鬼差巡逻。
还有人被派来调查此事,是以,地狱辅佐官走进这座院落,看见麻仓叶王还有闲情画画的模样,心里有了几分猜测。
“黄泉津大神认为是你做了手脚……噗嗤,我本来是不信的,但如今你这般雅致,倒让我不确定了啊,叶王。”
“我可不是什么妒夫啊。”
麻仓叶王无可奈何一笑。
妻子死去的前夫罢了,他至于连灵魂都要扼杀吗?
若是非要如此,之后难道就没有机会了吗?
他心知肚明辅佐官的来意,因为伊邪那美参了一脚,辅佐官无法像往常一样找他代行工作。但他连天皇的鸽子都敢放,自然也不乐意被人肆意驱使。
两人一对视就知晓了彼此的意思。
辅佐官虽被拒绝,却不气恼:“黄泉津大神已在宫殿北面理出一居,据说是为那产屋敷无惨准备的。你可知道这事?”
麻仓叶王自然有所察觉,他挑眉。
辅佐官问:“要是等你的妻子百年之后来了黄泉,你和那个产屋敷无惨俱在,你们又是何种名分?你大他小?唔,你们虽有时间先后之别,却都是正夫之位。而且黄泉津大神特地将北面居所给了他,显然她更偏爱于产屋敷……”
北面是尊贵之位,初桃的母亲就因此被尊称为“北政所”。
“那产屋敷无惨又据说是极有心机、献宠献媚之人。叶王啊叶王,你再不做点什么,便要在你妻子的母亲这里失宠了。”
麻仓叶王:“……”
辅佐官幸灾乐祸:“噢,我忘了。你的妻子还不是一般人,大御神身死之后或将归位高天原,届时还会不会来黄泉都不知道呢。如今考虑这些确实是为时过早了。那产屋敷无惨不见踪影,会不会就是被她送去了高天原好日后相聚。”
下一秒,他便被麻仓叶王送了客。
“还真是听不得实话。”
辅佐官心想。
不过,让麻仓叶王如此沉迷之人,众人口中如此有能力之人,若是她能再临黄泉就好了。
还真想见上一见。
他走后,阴阳师的思绪落到了远方。
产屋敷无惨既已身死多月,为何却在黄泉不见踪影?
他难道没有死吗?
他的灵魂被囚禁在人世了吗?
还是利用了什么手段脱离了判官簿的限制。
又或是在人间灰飞烟灭了?
可惜阴阳相隔,阴阳师无所不能的占卜能力并不能测算人间事,心头却莫名被一股不安笼罩。
只希望她不要太过伤心了。
……
……
产屋敷无惨长途跋涉许久,终于看见来了平安京外城墙的一角。
他精神浑浑噩噩,走路摇摇晃晃,却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感受着那里传来的刺痛,巨大的心跳声清晰地明响着。
——他要回家,他要将这朵花送给他的妻子。
可他尝试了许多次,一副流民的模样连城门都进不去。
若说自己是“产屋敷无惨”,只会得到守卫讥讽的笑容:“这是第几个冒认产屋敷前家主的了?你以为红雨姬还会来吗?产屋敷都已经死了!”
产屋敷无惨被赶了出去,一时气的咬牙。
竟然有不长眼的家伙冒充他!听守卫语气还得到了初桃的青睐!他的妻子就是心善!
这一情绪加持下,就算自己被排除在外似乎也不那么生气了。
产屋敷无惨盯着城门目光如炬的守卫,混沌的大脑开始思考,发现守卫人高马大,视线看得只远不近。
若他能变成小孩就好了。
无惨想着,在一个夜晚降临后混进了城。
平安京是贵族集聚之地,却也不乏他如今这般衣衫褴褛的怪人。
他迷茫地站在朱雀大道,从不下地走路的无惨甚至不知道回家的方向。但只要他按住胸口,那繁杂的情绪就能冷静下来,就能察觉到妻子的存在。
她在……啊!
一辆印着藤原家纹的牛车疾驰而来,产屋敷无惨激动上前,却被飞泥溅了一身,狼狈地绊倒在地。
“小孩对不起!日后可来藤原府上!”
声音越来越远,与此同时,一袋钱币被作为歉礼扔到他脚边。
产屋敷无惨喘息着,许久才有力气爬起来。
那绝对是藤原家的旁支!
初桃和她的妹妹绝不会如此冲撞人!
他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前行走。
夜晚的平安京又黑又冷,只有几盏灯光点亮前路,他不知不觉间走到一间酒馆外,听见里面人的喝酒声。
红雨姬依旧是众人热议的话题。
“红雨姬在各地大建医馆与旅馆,卓有成效……”
“不愧是红雨姬啊,出云医馆刚建成,那地方就闹了瘟疫,还好很快就得到了解决。”
他与有荣焉地笑,胸口酸胀地叫人高兴。
产屋敷无惨是不在乎钱被怎么花的,他甚至没有具体的概念,但能让她做事能让她高兴,那就是用对了。
就算他真的不在,产屋敷家也合该是初桃的。
难道还要留给那些讨厌的看他笑话的家伙吗?
“就是召集了许多京中的姑娘外出,我竟不知芍药姬也会医术。”
“唉,我那情人竟也抛弃了我,对我使起了性子。出行前说我若是再逼迫她,就一刀斩断我的头。”
产屋敷无惨只觉得恶心。
因他天生体弱,他父亲遍地情人年年都有私生子,所以他敌视这件事。
但他一直听着,因为他想听到自己的事。
可是一点都没有。
产屋敷无惨“死”去后,京中的这个人好像也一并消失了,没有被任何人提起。
连佐证他存在的“红雨姬相关行为”也没有。
麻仓叶王死了,红雨姬一夜白头,为他风光大葬,三年后方才再嫁。
产屋敷无惨死了,红雨姬忙碌事业,闲暇时还会参宴。
“红雨姬已”
“不过,玄空大师批言说红雨姬命格贵不可言,前两任夫君早逝都是因为他们命不够硬。”
“莫不是只有陛下才能相配?可是——”
“陛下已娶了红雨姬的妹妹葵姬,倒是那源赖光说与红雨姬有亲,或许是与红雨姬有缘之人。藤原家与源氏似乎在商谈婚事。”
岂有此理?
那源赖光怎么配?而且他还没死呢。
“真想成为红雨姬的情人啊……”
“那源赖光、那禅院巡,不都与红雨姬花前月下吗?你我若是与藤原家沾亲带故,或是在她来京之年便与她交好就好了。”
鬼话连篇,一派胡言。
从来只有别人不择手段想接近初桃的,他感到厌恶。
产屋敷无惨离开了酒馆。
他行走在夜路上,一心只有自己的妻子。
好香,好香……什么东西这么香。
产屋敷无惨已经饿了许久,但他浑然不觉。他是死了都能再生的怪物,饿死之后也不过再活就是了。潜意识让他忽略了一切,包括一路以来从未正常进食这件事。
如今那近乎失灵的味觉和嗅觉再度出现,勾的他不住向前。
却看见了持剑站立的女性。
她正收剑入鞘,满不在乎地祓除了一头妖怪。
掌心有血流下,看得他眼热极了。
她怎么受伤了?!
过去曾让产屋敷无惨惊惧不已的画面,如今却让他感到安心,更多的是在乎她的安全。
他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向前。
“哪儿来的……”
初桃蹙起了眉,但她弯下腰,亲和且毫不避讳他此刻褴褛的打扮。
女性的脸一下子凑的极近,产屋敷无惨却感到了迟来的在意。
他现在实在不像样,邋邋遢遢的、或许脸颊又龟裂又憔悴,如何与现在的妻子相衬呢?
他顿住,想要后退,脚却不能移动分毫,眼睛却眨也不眨舍不得离开。
产屋敷无惨终于得见了她的妻子,混沌的脑中,日出云散清明一片。他执拗地看着她,倏忽间落下眼泪。
同时,身体像一把绷紧的弓,如今才被释放,整个人垮了下去。
初桃抱住了他。
产屋敷无惨晕了过去。
周围嗡鸣一片,可是她的怀抱如此温热,就算是此刻死去又有何妨呢?
不,不行,他还没有把花送给她!
产屋敷无惨在漫长的黑暗中睁开了眼,醒来时已在他与初桃的家中。
只是他如今所住的是偏殿的某处,无惨在管理家务时曾巡视过这里,不慎打破了一个花瓶,他偷偷捡了很久,还割破了手指……总之因此记住了这里的布局。
他有些疑惑,可环顾四周都没看到初桃,心口充实的某处又空落落一片。
“里屋那个是谁?”
“不知,是姬君昨夜从街上带回来的,洗净了才发现,虽未完全长开,却已具光华之貌,当真好看呢。”
侍女打扫庭院,交谈着。
忽然见产屋敷无惨跑了出来,又像是被刺到一般缩了回去。再一次出现时他披着厚被子,直奔主院落而去,可还未出院落就被路过的源赖光捉了回去。
源赖光将他想要见初桃的消息带过去后,初桃方才到来,带着淡淡的香气。
产屋敷无惨的眼泪要落未落,偏偏在眼眶里蓄住了:“你怎么才来啊。”
“……”
“我很想你。”
“……”
他没有得到回应,抬起头,却看见女性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似乎感到些许困惑,也好像在透过他看些什么。
在产屋敷无惨过去与妻子的相处中,她偶尔也会露出冷淡的情态。
他已经能够忽略这点不适,主动地俯下去,握起她的手,低头,张口似要含住。
却被推开了。
产屋敷无惨一愣:“?”
初桃顿了会,无奈说:“不可以啊,你还是个孩子。”
“这种事,是要长大以后才能做的呀。”
她语气温和,推开的力度却不容拒绝,被推开的产屋敷无惨像个木头人偶一样呆怔在原地。
她从没有这样推过他!
也没有用对待陌生人的眼神看过他!
等等……
产屋敷无惨心跳加速,耳畔再度嗡鸣作响,只看见初桃翕动嘴唇,却不知道她说了什么,直到她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走出房门,产屋敷无惨哆嗦着坐在原地。
但直到夜色降临,他方才有勇气跑出房,看向院落中溪流倒映的自己。
这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外貌光华毓秀,却不是产屋敷无惨的脸!
好像、好像是他沿路来见过的一个孩子……但是他为什么会变成他?!他只有在想怎么躲过守卫视野时想到过他……
他发出了尖叫。
下一秒,加速运转的大脑让产屋敷无惨意识到初桃不是对他冷淡,而是把他认成了别人所以冷淡……
来不及庆幸几秒,产屋敷无惨忽然如遭雷击。
酒馆“红雨姬情人遍地”、昔日情敌与妻子的绯闻纷纷乱乱传入脑海,被他一一驱逐,最后占据大脑的是初桃方才的话:“这种事,是要长大以后才能做的呀。”
——什么意思?难道不是孩子,难道长大后就可以和她做了吗?
不不不。
她不会喜欢别人的。
对不对???
只是他误解了她的意思而已。
产屋敷无惨说服了自己,可心口却跳的疼极了。
他注视着水面中自己这张脸,只觉得狰狞可怖。他用力地用石头击向水面,一瞬间四分五裂。
水波**漾,看不清面容,产屋敷无惨方才心平气和。
没有错,都是其他人在胡乱编排,想要挑拨离间!
可是……如果他能变成别人的模样……
是不是也能,测试一下她?
产屋敷无惨按住了胸口,迷茫却又坚定地想。
他会证明给别人看:
她绝不会喜欢别人!
只有她会要他——她只会要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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