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逃离⑤

?这个地方明显是在地面以上，以我们刚才走过的路线，从那么高的环形大厅下降到地底，再沿着存放金字塔容器的地底仓库平行移动出来，照理来说还应该上升将近百米才能够到达地面。但是事实却仿佛是我们推开这个车间的窗户就可以直接到达外面，这现实的高差让我感觉到了事情的诡异性。

从外部产业园来看，没有什么建筑是高达好几百米的，假如有那么大的建筑，将当中掏空做成圆柱状才存放结晶树未免也太过显眼了，更何况这样的结晶树还不止一棵。正在我纳闷的时候，背后忽然发出了剧烈的爆炸声。

这声音太大了，连带着整个地面以上的车间都震得摇晃了起来。车间里的机床和天花板的钢架、灯具全都随之摇晃起来，窗框随着声音的冲击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

“要倒塌了，赶紧向前跑！”

仿佛预感到了危机似的，柳胜河朝我大吼了起来。在他的吼声当中，我们感到脚底的地板剧烈地晃动起来，从背后逃出来的铁门处感受到的剧烈爆炸产生的灼热，开始从墙的那一头传达过来。

我的动作先于思考而动了，马不停蹄地朝着出口奔了过去。这是由于刚才手榴弹的爆炸而产生的连锁反应吗？那个地下的金字塔容器到底储存着什么东西？我还没有认真地思考，身边救燃烧起了一团团的火焰。电流沿着未被断开的开关盒电源线接通到了车间的大型机器和流水线上，产生了一副奇异的轰鸣的情景。

这看上去并不像是一双无形的手将所有的机械全都开起来自动进行着工作，而是过于猛烈的电磁效果将机械毁坏的场面。无法负荷高压的机器和马达在“噼啪”声当中炸裂开来，从开关处冒出了烟尘和火花。到处都是火舌沿着线路在游走着，让整个室内充满了令人窒息的闪电和毒气。

柳胜河将我强行拉离了即将倒下来的吊灯处，我们三步并作两步地穿过了这个大厅。轰鸣声就在这个时候又一次地响了起来。我们随着一股忽然从背后涌上来的剧烈的冲击波朝前倒了下去。灼热感和震耳欲聋的爆破间不容发地响了起来。这还没有完，整个大厅仿佛支撑不住地拼命震动，身后天花板的吊顶也一片一片地碎裂开来，砸向了地面。

“快点儿站起来！”柳胜河将我拉了起来。我知道他腿部中弹，并没有那么快的脚程。但是他的力气还是依然很大，拉起了我迅速地朝前移动。他可能忍受着无与伦比的痛苦，但是从他的表情却体会不到这些。我咬了咬牙，用手同时扶住了他，用尽了力气朝前狂奔起来。

出了这个车间便是空旷的产业园区。我们发现这是某个厂房后门边的停车场。热气随着我们打开门的一瞬间涌到了外面。大约是下午时分，整个停车场上能够感受到一股蒸腾的热气。汽车轮胎的橡胶味摩擦着柏油路的味道让人的胃一阵一阵地难受，就在我抬起头扫视整个停车场的瞬间，柳胜河猛地甩脱了我的手，将我再一次地推了出去。

我不解地回头看他，但是他却迅速地朝反方向退了出去。我的背后忽然就被深重的阴影给挡住了，耳边忽然想起了嘹亮的枪声。

我的大脑飞速地转动起来。这个停车场里有好几辆黑色的路虎，有什么人早就躲在车子里对我们蓄势待发。这说不定是红城团的人，说不定并不是，就在我无意识地蹲下身子的同时，我背后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停下！”

纷乱的枪声就在男人的喝止之下戛然而止，柳胜河早就逃入了附近的草丛里面没有了踪影。受伤的腿部流出的丝丝血迹昭示着他逃跑的轨迹，如果这些人一拥而上，想必他根本就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

我将眼睛尽量睁大来确认他们的身份，但是，只有一个男人从黑色路虎里面走了出来。开枪的人在车子里面保持着镇定，说不定，在这个大楼的阴暗面、草丛里面、附近的高楼里面，都有这群人埋伏的踪影。

我听到草丛的那一头发出了扭打的声音，走出来的男人轻笑了两下，将双手插到了风衣的袋子里面，走到我的面前站定。

“把他交给我们，这是你最后的决定吗？无论如何，这个决定并不是那么明智，但我想你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吧？”

这个男人非常熟悉。但是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一张脸呢？我在脑海中仔细地搜寻着他可能出现的场合。时间隔得并不是非常久，终于我还是想起了他。这个人就是当时我们回到家之前在巷子里看到的红城团七人精英小队的队长。这个人的年纪还算轻，脸看起来并不坏，但是因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显得颇富有心机。

是柳胜河联系他们的吗？他明显和这些人认识，当时阻止我接近他们只是因为他不想和这些人再有瓜葛。但是如今却将他们叫来这里，能够想到的理由也只有一个了。

“想让我们救这个小子吗？你可不太像从前的你了。”

男人没有再笑了，而是露出了严肃的脸望了望我，接着让一群人将我抬向了路虎。红城团并不是没有理由就接受普通平民的救助任务的，这一点在以前和任超洋的对谈当中就确认过。会这样二话不说就来救我，想必柳胜河一定和他们说了不得了的事情。

草丛里一直没有任何的说话声，在现场听这个男人的说话就好像他在对着空气自说自话一般显得非常滑稽。当我被抬到了车里面以后就有几个好像是医生一样的人来给我实施了麻醉。在之前结晶盐的威力似乎就淡化了，伤口不仅开始流血，疼痛感也渐渐地加深了。在逃跑途中并没有感受到如此深刻的痛楚，但是一停下来，腹部的右侧肌肉就绞痛起来，在被麻醉了以后，我才渐渐地听清楚了车子外面的动静。

整个停车场并不是静止的，而是被各种爆炸声充斥着。地面如地震一般晃动着，树枝和草丛也因为晃动疯狂地摇晃起来。

“代价太大了，这样你可能真的会死。我想，你可能真的想到终有一天会变成这样，所以才会瞒着上级，做这么多的事情吧。”

“真是抱歉。我连一般人也牵连进来。”

随着男人的话语，柳胜河在想象不到方位的灌木丛里说话了。他可能被人压制着，可能是故意要停留片刻，等到说完话再走，忽然出现的声音让所有在场的红城团员都有一些措手不及。

“这个人看起来不是一般人，和整件事都有关系。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他的呢？”男人借机问了下去。

“我没有告诉你的必要。”

两人的谈话就在冷冰冰的气氛之下进行着。风声、爆炸声与地动山摇的破灭之感让我的思维再一次地陷入了混沌。局部麻醉让我能够清楚地看见他们在我身上进行的手术。腰部被破开了一道长长的口气，镊子和剪刀在肾脏的部位进行着明显的切割，我预感到了什么事情即将要发生。

“这个人就算死也和你没有关系吗？不可能吧。红城团不是慈善组织，就算和组织上部有利害关系的人物，也需要指派命令才能够进行营救。你现在就像一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那里不出面，让我们根本没有理由来帮助你和你的朋友。只要我发一个命令，他们仍然可以在这种时候将这小子弄死。事到临头了，你还不知道你闯了什么大祸吗！”

男人一本正经地说着，似乎蕴含着怒意。红城团的队伍是训练有素的，而这次行动听他的口气明显是一个意外。柳胜河可能是越级对他们发布了营救的命令。而等到他们来到这里以后，才发现被柳胜河骗了。就在我如此思考的时候，男人再一次说了起来：“跨部和越级联络是要销毁团章的。即便你手持的是特级徽章，即便你所属的分部都希望你回到组织，但是做出这样的事情，你也没有理由再留在红城团里面了。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男人问出了这一连串的问题以后，留下来的是长久的沉默。就在大家都觉得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再挽救这样的局面的时候，灌木丛里发出了枝叶被拨开的声音，柳胜河拖着瘸了的一条腿吃力地走了出来，就像是一个生命即将到达终点的老者一般，他拖着疲惫的身躯，慢吞吞地走到了停车场的对面站定，发出了低沉的声音。

“……请你们治好他。”

所有的问句都在这一句婉言的请求之下变得苍白无力了，他显然是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之下，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如果不是上级直接发布命令来将我抹杀掉，谅你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但是如果可以拿我的命来换他的命，那么让我死也可以。如果你们清楚这一点的话，就在这里打死我也无所谓。你们敢吗？”

柳胜河似乎露出了讽刺的笑容。但是这种笑容并没有持续很久，阴沉的表情挂满了他整个脸颊，他就这样咬住了嘴唇，低着头，用死死的眼光盯着面前这个穿着风衣的悠闲男子。

在长久的对峙当中，男人最终只是“哼”了一声。我想要对他们说什么，但是麻醉让我整个人呼不出声音，我极力地抬起头朝着车窗外面看去，却发现柳胜河义无反顾地转过身去，朝着远处走了出去。

枪声就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柳胜河却没有倒下去。子弹在他脚边的地面上冒出了青烟，但是他的脚步没有停，虽然步履蹒跚，但是他仍然坚定而义无反顾地走着，企图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的内心忽然涌出了一股莫大的酸楚和怒意。这算什么？这到底是哪门子的一命换一命？我一遍一遍对他说的不需要保护的言论就在他的实际行动之下变得一文不值。我不禁想要怒骂出来。所有的反驳和烦闷在一瞬间让我捏紧了拳头。如果柳胜河站在我的面前，我一定就会朝他揍过去，告诉他这种绝望的出世之道是错误的，是消极的。所有人的命运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如果只是为了别人而轻易舍弃自己的性命，那么想必这个世界上就会多出许许多多没有意义的牺牲了。我无法苟同这样军人式的自我献身，捏着的拳头就在这个时候朝着路虎的车门重重地砸过去，发出了浑厚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