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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亚凤凰机场的取票口,端庄秀丽的服务员将安倩的身份证号码输入后,微笑着对她说:“安小姐,因为您是猫图旅游的专栏作家,且在我们航空公司的积分已达到5000分,我们给您升到头等舱了。恭喜您,希望您本次旅途愉快!”
穿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粉色T恤,一条白色的牛仔裙,没有多余的修饰,甚至连皮带都没有系,随意扎着马尾的安倩看了看手表,离飞机起飞还有一小时,她走到贵宾厅,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从她的大背包里掏出一副刚买的蓝牙耳机。《G弦上的咏叹调》响起,安倩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想想美丽的巴厘岛,她的脸上洋溢着沉醉的笑容。
贵宾厅进来一个30岁左右的男人,看上去干练而敏捷,小麦色的皮肤,黑色休闲T恤衫,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健美魁梧的身材。他先是坐到第一排,又提包起身。
“1、2、3, come on baby! ”安倩经常玩这种直觉游戏。
男人瞟了一眼安倩,一屁股坐了下来。这时,他接到一个电话,说着一口纯正的美式英语,从他的对话内容中,安倩知道了他的名字——马汀。
安倩抱着那个硕大的背包,旁边还放着她的大水壶。虽然偷听不是一个好习惯,但是,这是多好的听力练习啊。
贵宾厅除了椅子比较舒适,每张椅子的间隔也比较远,安倩注意到,大厅前方,有一个交通银行的快捷取款机;大厅右侧,有一个功能强大的刷鞋机;左侧,有一个自助的饮料区,里面有咖啡、豆浆和茶。同时,安倩也看到这里有好几种皮肤,黑的、白的和黄的。
为了充分地享受“贵宾”的待遇,安倩决定一一体验一番。
“哇哦?”马汀突然站了起来,原来安倩的水壶没有拧紧,在她起身时,水壶倒在桌上,早上泡好的红枣蜂蜜茶把他的一边裤脚都浸湿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安倩有礼貌地道歉,慌忙拿出手纸递给他。
马汀一边擦拭,一边礼貌地回应没有关系。可是一转身,安倩的大背包又狠狠地把他的笔记本电脑甩到了那摊水上。
现场气氛有点尴尬,服务员赶紧拿了一卷纸跑过来,帮忙收拾残局。
机场的广播开始播报了,马汀低着头站在队伍的后面,一脸的冷峻和焦虑。安倩想等他抬一下头,好让自己的眼光迎上去,顺便道个歉,但马汀一直板着脸,低着头,偶尔看看穿梭的人群,一脸的怅然。
安倩只好随着服务员走到头等舱,头等舱位于飞机的前端,看上去比普通舱要宽敞不少,只有七八个座位,安倩的座位,正好靠着机窗。服务员帮安倩调了一下座位,并提供了一些食品,供安倩挑选。安倩挑了满满一桌,感觉有点不好意思,这毕竟是有钱、有素质的人坐的头等舱,怎么能让人家一下就看出她是一只菜鸟呢?想到这儿,她下意识地把二郎腿也收了起来。
她的手机上跳出一条信息:安倩,你在哪儿,怎么不回我的信息?
安倩盯着屏幕想了好一会儿,回复:我想一个人静静,凯文。然后关机。
正前方的座位上,有一个12英寸的显示屏,上面自动播放着香港电影《黄飞鸿》,关之琳扮演的十三姨好美,一颦一笑都那么具有杀伤力,李连杰扮演的黄飞鸿,一招一式都那么神勇英武。
一个穿着花短裤、平底鞋、粉色花T恤的男人坐到了安倩的前排。马汀换了一套行装,从他的神色看,似乎已切换到了度假的频道,他看着安倩惊讶地问:“哈喽,是你?你也去巴厘岛吗?”
安倩礼貌地点了点头。
马汀不再说话,他手上拿着一个精致的首饰盒,又放回了行李箱。他打开笔记本电脑,电脑却总是黑屏。
这似乎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但估计是里面的东西太重要了,马汀仍然不死心,反复试了几次,电脑都不灵光。
看到他着急的样子,安倩其实很想解释点什么。
安倩一直有旅行带书的习惯,此时,她捧着随身携带的一本Eat, Pray, Love,心里有种莫名的惆怅。马上要毕业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迷惘,大家都在忙着找工作,她却独自跑出来旅游,这算是洒脱,还是逃避呢?她多么希望在书里找到一个答案。那个巴厘岛著名的智慧老人Ketut Liyer,真的有那么灵验吗?
三个小时后,飞机抵达巴厘岛,还未开舱门,安倩已感觉到一股冷风袭来,巴厘岛突然下起了雨,让人猝不及防,安倩的行李包里装了很多东西,防晒油、遮阳帽、游泳衣……独独就是没有带伞!
Eat, Pray, Love是一本现代版游记,后来被成功地改编成了一部非常有名的电影,在全球风靡一时,茱莉亚·罗伯茨的表演很有魅力。文中提到的意大利、印度和巴厘岛都因书中的描述而成为热门的旅游胜地,美剧在好莱坞模式的推动下,对全球的影响力都大于任何一个国家的电影作品。不单是美国人和北美人因影片而喜爱这几个旅游目的地和旅游主题,亚洲人也对这些充满异域风情的景点无限神往。
电影的女主人公伊丽莎白·吉尔伯特是一名记者,在匆匆结束了八年的婚姻之后,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她在意大利享受美食,去印度练习瑜伽、冥想,体验身心合一的愉悦,最后,她来到巴厘岛,在这个什么都可能发生的美丽岛屿邂逅了生命中的真爱,并真正回归了内心的平静。
对于安倩而言,她只能在找工作之前给自己几天很有限的假期,意大利太远,况且去意大利,一定是要欧洲七国打包游的,否则如何心甘?印度太大,想玩的地方太多。所以三站中唯一可以选择的只剩下巴厘岛了,当然,最重要的是,她决定要去找那位Ketut Liyer聊聊。自从实习时偶然听一位印度尼西亚的客人提起过,Ketut Liyer确有其人,且关于他的评价也褒贬不一,这更引起了安倩的好奇。
出了机场,安倩准备首先赶往乌布,按照攻略上的显示,大概需要一个小时的车程。好不容易坐上一个小面的,半路还抛了锚,安倩只好下了车,租了一辆小摩托车,最后她完全被雨淋成了落汤鸡,白色的T恤湿漉漉地黏在身上,把她清瘦的身子裹了起来,她的头发淋成了麻花状,颇为狼狈。
穿过乌布繁华的艺术市场,摩托车又轰隆隆地走了20分钟,终于到了Ketut Liyer的住所门口。这是个典型的当地院落,外围由一圈形状不规则的大石头垒成,院子没有门,连个最简朴的木门都没有。庭院中间有一个巴厘岛风格的凉亭,上面有顶,下面是八九平方米的亭台。客人很多,围坐在这个凉亭之中,什么样的肤色都有,大家把自己的鞋子脱了,整齐地放置在凉亭前。Ketut本人并没有坐在凉亭中,他盘腿坐在主屋的房檐下,正好面对着等候他算命的客人,看来这位有趣的老头,除了在Eat, Pray, Love一书中有详细的描述,在当地也颇有些名气。这令Ketut Liyer端坐在那里的时候,散发出一股强大的气场。远远看来,倒觉得老头是在舞台上表演节目,而一院子的客人都是他的粉丝。
不过这画面实在是太过真实了,Ketut头围巴厘岛原住民的头巾,上身穿一件被浆洗得发灰的白色T恤,下身是一条花色粗棉布围裙,牙齿全都已经掉光了。安倩记得书中曾写道,每次有人问他多少岁了,Ketut本人都推说因为100多岁,记性不好,自己已经记不起具体年龄了。只是第一任老婆90岁左右去世了之后,没有人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他就只好找了现在这位老婆,也就是门口那位黑胖、60岁上下的巴厘岛女人。女人看上去样子有点凶,没有一丝笑容,她以抱怨的语气告知安倩时间太晚,她老公今天已经不看手相了。
明明时间才下午3点啊,安倩觉得不可思议。
可是胖女人解释说,算命其实是个很辛苦的事情,所以他们每天下午3点就关门了。
安倩委屈得要哭了,她用英语告诉那个胖女人,自己浑身都淋湿了,走了好远才找到这个地方,请她一定要给自己排个号,最后一个号!
胖女人显得有些为难,她刚拒绝了一位来客,而这位来客已在不远的酒店住下。
有几位访客从房间里走出来,都是慕名而来的,胖女人一边跟他们打着招呼,一边心不在焉地敷衍安倩。
“我来自中国,嗯,我第一次来到美丽的乌布,嗯……”看到胖女人毫不松口,安倩想了想,索性哼唱起那首印尼民歌《星星索》:
呜喂,风儿呀吹动我的船帆,船儿呀随着微风**漾,送我到日夜思念的地方。
呜喂,风儿呀吹动我的船帆,姑娘呀我要和你见面,诉说我心里对你的思念。
胖女人笑了,她虽然听不懂中文,但她听懂了旋律。她请安倩等一会儿。过了一会儿,胖女人从房间里走出来,向安倩招手。
安倩虔诚地在门口换了鞋。房间里,Ketut Liyer满目慈祥地团坐在一个彩色的布榻上,腰上还裹着一条花色的裙子,黝黑的皮肤,衬得他的头发愈发花白。这场景,跟小说里的一模一样,老头的牙齿几乎掉光了,眼角有些塌陷,常年微笑让他的眼睛像一条又细又长的沙丁鱼。
这时,门外响起一位访客的声音,胖女人冲了进来:“刚才那位访客说,他看到这位小姐进来了,而他是先来的,所以坚持也要进来。”
话没说完,一个穿着粉红色花T裇的男人冲了进来,他看到端坐在内的Ketut Liyer,面带歉意地笑了笑。
Ketut Liyer看了看这两位年轻人,用英语说:“既然这么有缘,就一起吧!”
那位访客不是别人,正是马汀。
原来他下了飞机后,打了一辆计程车,五十分钟就到了这里。
两个人都觉得很诧异,像熟人一样互相给了一个尴尬的微笑。
待安倩坐了下来,Ketut Liyer温和而专注地看着安倩说:“你是一个坚强的女孩,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比较柔弱,但遇到事情却很有主见,并且不容易被改变。你的事业线很长,你会在一个固定的行业做很久很久。”
“老先生,那我适合去哪个城市发展?我和男友会怎么样?我们合适吗?他会是我未来的丈夫吗……”安倩把心里所有的困惑都一股脑儿讲了出来。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年轻人,从今天开始,你将开启一段人生中最美好、最充满斗志的时光,只要不怕坎坷,一切都会非常美好的。”老先生握着安倩的手,神秘地笑了一下。安倩听着,却满心疑窦,老先生似乎给她按下了一个过山车的开关,接下来,将是充满了跌宕起伏的人生等着她去开启。
胖女人原本坐下了,又跑到门口去关门,短短几分钟,门口又站了两个初来的访客。胖女人果然没有撒谎,她又像刚才一样,反复跟访客说明原因,并指着前面的牌子说:“上面写着营业时间了。”
安倩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虽然今天比较狼狈,但总算没白来。
她跟Ketut Liyer聊了十几分钟,Ketut Liyer说着英语,却有些含糊,她大致还是听懂了。旁边的马汀倒还绅士,一直默默地等着,没有丝毫催促的意思。
安倩在出国前兑换了500万印尼盾放在她的钱包里,听上去挺吓人的,其实也就只有2000多元人民币。她知道老人其实是不收费的,但一般慕名而来的人,都会拿些钱来。可她在行李包里翻来找去,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钱包了,护照也不见了!
这一下,安倩的脑子里有些混乱了,是在刚刚赶路的时候,不小心被偷了吗?Ketut Liyer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看了看马汀,他感觉两个人似乎是认识的,又似乎并不太熟。马汀无奈地摊开双臂,摇了摇头,表示这与他无关。
胖女人看安倩慌乱地把行李包里的衣服全都翻出来了,也陪着她细致地寻找,甚至打开房门顺着那条来时的路走了好几百米,却一无所获。护照和钱包丢了意味着在这里将寸步难行,安倩甚至想:神算老头,能否开个天眼帮我找找东西在哪儿呢?
正当她们一无所获而沮丧的时候,马汀从里面出来了,看得出他比进去的时候放松了些,想必这个神秘的老头打开了他的心结。
安倩飞奔到门外,叫住马汀:“请等一下。”
马汀停了下来:“怎么了?”
“你可以借我一点钱吗?我叫安倩,我回国后就马上还给你。”
“什么?刚刚你们是去找钱包了吗?老天,这可是很重要的东西。”马汀打量了一下安倩,满脸狐疑。
“是的,就是刚才,我坐在小面的上时钱包还在,下了摩托车就发现不见了,这边要支付一些费用,回酒店也得一笔车费,总共……你给我100万印尼盾吧,不过请你相信我,我真的会还给你的,我不是骗子,你留个电话号码和邮箱地址给我。”
马汀看了看她,迅速拿笔写了电话号码和邮箱地址,老练地说:“巴厘岛有很多飞车党,自由行不是很安全哦!”
所谓的“飞车党”,安倩只在旅行书上见过,以菲律宾人、柬埔寨人及印尼人为主,他们习惯骑着摩托车,专抢外来游客的包。中国旅客喜欢带现金,又喜欢动不动炫富豪掷,所以经常成为飞车党的目标。
安倩叫了辆车赶到酒店时,已是傍晚,因为没有护照又没有银行卡,她做了很多解释也无法登记。她开始后悔刚才为什么不多问马汀借点钱,其实她的脑子里是闪过了这个念头的,想到有可能会有住宿问题,借个1000元救个急也是必需的,无奈最后还是没开这个口,现在想想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了!
安倩想给男朋友打电话,可是这么远,他救不了自己,还有可能嘲笑自己是个笨蛋。她想给爸妈打电话,但又怕他们太担心,一直以来,她都是一个让父母很省心的孩子。她想着总会有办法吧?可是,在这陌生的巴厘岛,谁能帮自己呢?
巴厘岛不愧是旅游岛,安倩走出酒店,看到一排热闹的街市,接着,她看到这里其实是有些很有特色的酒吧的。她努力地回忆,自己的包在仓皇之中应该是被抢了,本来是为了方便,她弄了个小斜挎包背着,没想到飞车党这么厉害,她都没有任何感觉就被抢走了包。包里有些现金,抢了就抢了吧,可护照被抢了就麻烦大了。但护照人家拿了也没用呀,有没有可能丢在哪个角落了呢?她一路走一路想着。她看到人群中有一些中国人,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她想找个人借点钱,但又觉得这实在有些唐突。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即使是同胞,谁又知道你是不是骗子呢?
安倩忽又想到:对了,或者,这里会不会有一些华人开的旅店,也许他们不必非得看护照也是可以让我住的,我可以让他们直接查我们校方的网站,查到我的名字和照片,这总没法作假了。
一件粉红色花T恤从安倩眼前闪过。
马汀一边接着电话,一边拿着一瓶黑啤从酒吧里走出来。
“马汀!”安倩像是看到了救星,毕竟在巴厘鸟,马汀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马汀见到安倩,似乎一点都不意外,或者,安倩就是意外的代名词。
“找到护照了吗?”马汀笑着问。
“我的钱包和护照都丢了,酒店也不让我登记,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
“哦,这么巧,恰好钱包和护照都放在一起了?”马汀问。
“这……如果我早知道它们会丢,我宁愿把钱分在十个口袋里装着。”安倩像是回答,又像是自己对自己说。
马汀暗想,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孩呢?所幸人还没丢,不过眼前这个女孩还蛮可爱,除了有些粗心,实在不像是一个熟练的骗子,自己经常在国外旅行,骗子也见得多了,坐个头等舱来骗人的除非是金融大亨。
“我能有什么办法呢,要不你去Komaneka Monkey Forest Ubud看看吧!”马汀说。
“那里不需要护照吗?那里好像是这里最豪华的酒店呢!”安倩问。
“去了再说吧,你还有别的选择吗?”马汀笑着说。
安倩想了想,说:“那好吧,我等你把这瓶酒喝完。”
马汀笑着露出八颗牙:“估计你晚饭也没吃吧?要不要来份鸡翅或意大利面?”
安倩想,反正已经这样了,也没必要再装了。她便点了一碗海鲜炒面。她吃面时那个大包也一直背着,那里还有几套换洗衣服,以及那本Eat, Pray, Love。钱包和护照丢了,她也只剩下这些行头了。
20分钟后,安倩背着那个大包站在了Komaneka Monkey Forest Ubud的门口。虽然她把头发简单地梳理了一番,但脸上的表情仍然写着大大的“狼狈”,以至于她想自拍一下的冲动都没有。收银员看着他们俩,感觉有点奇怪,却欲言又止。马汀若无其事地把手续办好,转过身看了看一脸懵懂的安倩,把一张房卡递给了她。
“要不,就住我的总统套房吧!你睡地上,我睡**。”
“啊,不,我……”安倩感觉有点不对,又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总统套房,我一个人住也浪费了,再说了,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还钱呢?”马汀狡黠地说。
不知道如何证明自己的诚信,安倩感觉有点词穷。
“这,我的确没什么可证明自己的,但是……只有你一个人吗?”
“相信我,就跟我走呗!”马汀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
还能有更好的选择吗?披头散发的安倩实在是太疲惫了,心想,豁出去了,真遇到个不正经的人就算自己倒霉吧。
不过看到他有些女性化的花短裤时,安倩又减少了一点戒备心。
不一会儿,安倩被带到了马汀订的大套房。
房间是巴厘岛风情的装潢,整个房间看上去通透明亮,简约而原生态的木质花纹,扑鼻而来的是沉香的芬芳。窗帘是白色的,全景的落地窗让窗外的风景尽收眼底;床的蚊帐也是同样的白色,像一朵花瓣一样,绽放在四个床架上。户型很正,不像有些酒店房型怪异;蓬松的被子上面,用黄色和红色的鲜花铺了一个大大的心形。
这个房间看起来有点像婚房,安倩感觉有点不自在了。如此奢华、漂亮的房间,却是两个萍水相逢的人,以这样的方式入住。
马汀推开衣柜,取出一件厚厚的浴袍,扔给安倩:“这套房间里有三个浴室,你可以在这里拿一套浴袍。”他显得熟门熟路,举手投足都有点“霸道”,“还有,你的房间是里面那间。”
原来他让我睡地板只是开个玩笑?安倩想,自己好歹是个学酒店管理的,要不是搞蒙了,怎么会把总统套房跟睡地板扯上关系?
必须要说,“总统套房”这个词,听起来好像高端到顶了。虽然能付得起钱的人都可以住总统套房,但一年当中这种房型的出租率实在是低之又低。安倩想,大学课上老师在讲收益管理课时,介绍过一些酒店为了提高总统套房的平均出租率,也会将它作为VIP开派对的场所,收取客人的场地租金,这确实是个好主意。马汀订的这间总统套房绝对是酒店里最奢华的超级无敌好景房,几乎是180度角的海景视野。
很多人住临海的度假酒店,总觉得低楼层一定是面海的,这是经验不足的海岛游客才会有的误区。其实,像巴厘岛这种旅游胜地,国家规划海边的酒店都不可以超过5层,所有景色最好的房间一定是4层以上,而一二层有的只是园林景观。再说说这总统套房,因其每晚房价达到几万元,所以房间里的迷你小酒吧都是免费的,冰箱里的所有酒水和饮料也都是免费的,甚至还有一些酒店提供了24小时贴身管家服务,两名员工轮流值班服务总统套房里的客人。
洗完澡出来的安倩,浑身热气腾腾,如出水芙蓉一般,宽大的浴袍反而衬托出她的玲珑曲线。虽然安倩裹得很严实,但还是可以看到她美丽的长腿,以及玲珑的线条。
马汀原本在大阳台上拍照、看夜景,一不留神,看到了湿漉漉的安倩。
“看什么看!”安倩立马捂住胸前,脸上飘过绯红的云彩。马汀立马收回眼神,换回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他可是一个正常的直男,如果不是被女友放了鸽子,原本计划的求婚也不会被搞砸,自己也不会独自跑到巴厘岛,独自住这么个总统大套房。
“哈,中国女孩。我想想,头发淋湿了和洗了头发,视觉效果似乎很像,又有点不同。”马汀挂着相机,打量着安倩,像是在给一个久经沙场的模特做发型分析。
“别以为我住在这儿,你就可以随便寒碜我!”安倩很担心马汀会随手给自己拍个照,那她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她迅速抓起**的衣服,冲往里面的房间。
“哈,中国女孩,至今为止,我可连半点寒碜的意思都没有,其实我就是想说你很美啦!”马汀大大方方地说。
“放心,我可没有半点邪念,再说了,你看这四面墙,有两面都是落地窗啊,外面还有监控,所以,你是安全的。哈。”马汀对着安倩的背影说着,然后他从电脑包的夹层里,拿出一张七寸大的照片。
“喏,这是我女朋友,加州选美冠军。”
加州选美冠军,听起来似乎很厉害的样子。安倩好不容易建立的自信瞬间崩塌。她的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唇红齿白、蓝眼睛、超长美腿的美女形象。她忍不住看了照片一眼。
照片上的美女,咖啡色的皮肤,雪白的牙齿,眼睫毛长长的,很有层次的深蓝色眼影把一双眼睛描摹得像两个鱼形的黑洞,她从一群美女中走出来,披着一条黑白相间的肩带,手里捧着一束鲜花,头上顶着一个亮晶晶的皇冠。
安倩有那么点小失落,虽然自己跟加州美女没有丝毫关系,但明显人家那气场,就是秒杀她这个扎着马尾的学生妹啊!
窗外的巴厘岛像一颗情人的眼泪,海水和天空那般湛蓝,落日的余晖染红了半边天。
“那她怎么不来陪你啊?”安倩好奇地问。
“我想回中国发展,现在中国的机会多好啊!”马汀一边说,一边翻看着相机里的照片,不时删除几张。
安倩想,在中国,大家都向往走出国门,但在其他人的眼里,中国却是他们向往发展的地方。
“未来10年是中国的,《卧虎藏龙》是我读小学时在美国看的,我觉得李安很了不起。我的同学好奇地跟我交流中国的电影、中国的艺术,我都会很有兴趣。但我的女朋友是美国人,她不愿意陪我回中国。”
安倩不说话了,心想,马汀为什么想回中国,除了机会好,还有别的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马汀从酒柜里拿出一瓶酒,熟练地调出了两杯鸡尾酒,又各自放了一块柠檬片。他递了一杯给安倩,也没问她能不能喝。
“对了,你在美国长大的,唔,那就是一个外黄内白的香蕉人。”安倩接过酒杯说。
“外焦里嫩啊!”马汀说。
“还有,你的中文为什么可以说得这么好?”安倩继续问。
“我父母可是中国通啊!嗯,我美国的父母。”马汀说。
“美国的父母?”安倩心想,难道他还有很多父母?
“你一定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会说美国的父母。我的身世好像挺复杂的,是吗?”马汀说。
“是啊,一般,除非父母都不在了,否则……哦,不好意思,我好像提了一个不该提的问题。”安倩说。
马汀笑了笑,说:“这是自我记事起,就已成事实的问题,对我并不会有什么影响,放心好了。况且,我的父母对我很好。”
这个问题好像有点沉重,听上去并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解释得清的。还是继续聊加州美女吧,尽管安倩并不怎么愿意聊她。
“你们怎么认识的啊?”安倩继续问,“她为什么不愿意陪你回中国呢?”
“我们是在加州读大学时认识的,她在美国的事业刚有起色,她虽然也喜欢吃中餐,但她觉得中国人太闷,不善于沟通。但我觉得自己还是一个中国人,虽然我对那里几乎没有什么印象了,但我对中国了解得越多,就越想探究我的身世。我很喜欢读中国的历史,我觉得美国人一直喜欢打所谓的正义战争,而中国的孔子却一直提倡‘仁治’,《孙子兵法》里也提到‘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我认为中国的治国理念更具有智慧和远见。”
安倩瞪大眼睛看着马汀,看起来他和她接触过的同龄人很不一样,他眉目间闪耀着一种光芒,吸引安倩想要进一步去探究。
“你多大去的美国?”安倩问。
“几岁的时候吧,我不太记得了。我父母当年受邀来中国访问学习,他们在福利院看到了我,把我带到了美国。”马汀说。
“福利院?你的亲生父母不在了吗?”安倩问。
“嗯,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我很想知道。”马汀说。
“那你觉得自己到底是中国人还是美国人?”安倩问。
“哈,耶稣说‘我虽然为自己作见证,我的见证还是真的,因我知道我从哪里来,往哪里去,你们却不知道我从哪里来,往哪里去’。从小,我就知道自己与真正的美国人是不同的,一直以来,我也很想知道,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安倩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似乎太深奥了,又似乎太简单了。
“回中国,你打算做什么呢?”安倩问。
马汀眼睛里散发出一种创业者才有的光芒,他说:“做投资吧,中国的企业对私募基金、风险投资,都知之甚少,他们需要专业人士为他们操盘。你知道美国著名投资家罗杰斯给他两个女儿的信中写了什么吗?‘这是中国的世纪,无论住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的任何人,我所能给予他们的最佳忠告可能是:让你的孩子学习中文。'”
他看了看安倩迷茫的双眼,突然感觉到自己说的这些,不知道对一个大学生来说,是不是有点不合时宜。
但这番话却让安倩陷入了沉思,她终于理解,为什么自己的大学老师会放弃在国外安逸的生活回到国内了。她也终于理解,为什么那么多外国人开始选择离开自己的国家,娶中国老婆,学做中国菜,甚至说一口京片子。
中国现在国门大开,无数中国人都以能在外国定居为荣,殊不知,在中国,越来越多的机会正吸引着外国投资商的目光。
马汀给安倩加了点酒,房间里放着爵士乐。安倩心想反正自己千杯不倒,便有些放松了。两个年轻人,都同样面临事业与爱情的抉择,貎似轻松的旅行,却带着万般愁绪。
“你学什么的?”马汀问。
“酒店管理和英语双学位。”安倩说。
“不错呀,有机会可以给我打工。”马汀说着,像孩子一样大笑了起来。
“好啊,不过,我很贵的!”安倩自信地说。
清晨的巴厘岛,散发着淡淡的青草香和花香,屋外是热带雨林中的鸟叫。安倩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睡在**,而什么时候睡在**的她自己却完全没有记忆,她不是在和马汀喝酒吗?天啊!安倩上上下下自我检查了一遍,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床边有一沓钱,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中国使馆的电话,以及办理临时护照的时间。
一觉醒来已经是十点了,安倩想出门先找一点吃的。她立马下楼,看到一个古铜色皮肤的少年站在马汀的身边,帮他提着行李,马汀则在酒店前台办理退房。她听到那个孩子称马汀为爸爸。
“他居然是个有孩子的人了,还在外面谈女友,美国人真是放得开啊……”安倩一脸迷惑。
第二天,安倩到中国使馆办了临时护照,去海南没有直飞,须在香港转机,安倩迅速把手续办好,匆忙收拾行李赶回海南。
安倩回国后,给马汀的账号打款,却发现根本无法往那个账号转账。
这时,蔷薇发短信来了:下周三拍毕业照,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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