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崔善亭
大堂前面,张家列祖列宗的灵位。张易之对这些名字都十分的陌生,唯一熟悉一些的,就是张行成,这也仅仅是因为他当年曾经当过宰相,在神都也有一些知名度。
“冠礼开始!”随着一个鸭子一般破音的嗓子喊出这一句,张易之在大堂正中的一个蒲团上跪了下来。
张闲便从旁边站着的张才手中接过一顶折上巾,戴在张易之的头上。随即又从张才的手里接过祝词,开始念了起来。这祝词抑扬顿挫,是一篇生涩难懂的骈文,从头到尾,几乎都是四个字的句子,听得张易之云山雾罩,根本不知所谓。但在这样一个场合,他也不得不装出一副认真倾听,并弥耳受教的样子。
好不容易,一篇懒婆娘的裹脚布,随着张闲那催眠曲一般干涩的声音的消逝而结束,张易之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张闲又和颜悦色地说道:“五郎啊,今日便是你的成年仪式,日后天南地北大可去得,不过没有一个表字也不行。你父亲既然已经不在了,我便帮你——”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若是张家侄儿不嫌弃的话,不若由老夫给你取个表字,如何?”
众人一愕,同时回过头去,就看见一位胡子雪白,却是满面红光的老头在两个人的搀扶之下,缓缓地跨了进来。
张易之心下一动,知道这老头子来头不小。若他是张家的人,断然不敢在张家年纪最大、资历最老又掌握着家族最高权柄的彰显面前托大。所以,他应该不是张家的人。而作为一个外族之人,能够如此轻易踏入别人家的宗祠,就说明他的身份绝非一般。要知道,张易之的四个跟班现在都还在外面眼巴巴地等着,不敢跨进这宗祠一步呢!
张闲显然也没有想到眼前此人会来,竟是愣在那里,半晌也没动一下。
“怎么?”那老头子轻轻挥挥手,连忙搀扶着他的大汉顿时一左一右散开,不过却仍是将目光紧紧地锁定那老头子,似乎生怕他出什么意外。
老头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老夫不请自来,张公似乎不乐意得很哪!”
张闲的嘴角抽了一下,随即便堆下笑来,道:“崔老驾临,是我等后辈的荣幸,如何能不乐意?崔老说笑了!”语气间竟是无比的恭敬。
张易之一听张闲将这个老头称作“崔老”,心中恍然,这个老头子应该是姜小玉的娘舅家——博陵崔氏的人了,怪不得气场这么大,连张闲这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老头子见了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此老,也要执后辈之礼。也唯有天下间数一数二的大豪门崔家,才有这样的排场。
“是吗?”张闲近乎谄媚的语气并没有让老头子近乎冰冷的语调稍稍升温:“既然如此,你这里明明有后生行冠礼,怎么不给我老头子发个请柬过去?”
“区区小事,怎敢劳烦崔老大驾!”张闲真诚地说道。
那姓崔的老头子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倒也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略略舒了一下眉头,望向张易之,道:“这后生眉清目秀,倒也长得一副好相貌。他多少年纪——哦,看我都老糊涂了,今天不正是他的冠礼吗?方才张公不是说要给这后生取表字吗?不知道老朽来取这个表字,算不算僭越呢?”
张闲的眼皮跳了一下。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崔家的这一代家主崔善亭。虽然他和张闲一样,也没有官职在身,但没有人敢怀疑,他具有和不下于当朝宰相的能量。他可以一言让人升天,也可以一言让人坠地。
像他这样的人物,别人家若非遇上极为隆重的典礼,哪敢去劳烦他!张闲的几个亲儿子行冠礼的时候,也曾给崔善亭送去过请帖,人家根本连一声拒绝都懒得给,更莫要说亲自来参加典礼。
不比较尤可,一比较之下,张易之的待遇不但让张闲嫉妒,更让他狐疑了:“这小子究竟有什么不凡之处,竟然让崔家的老头子两次三番的为他说话?”原来,当初那个荫庇名额,也就是在眼前这位老头子的说项之下,张闲才不得不交给二房的。
心下狐疑,张闲脸上却依然是满面春风:“崔老赐字,对于每一位后生而言,都是天大的激励,如何能说得上僭越!五郎,你还不赶快谢过崔老!”
张易之便站起身来,向崔善亭道:“多谢崔老了!”
崔善亭点点头,道:“你名叫‘易之’意谓容易抵达。不过,老夫想,年轻人事事顺心当然是好事,若要成大器,终究还是需要经过几番磨砺的。所以,我为你取‘九难’二字作为表字,你看可好?”
张闲一听崔善亭根本不需要问,随口道出张易之的名字,心下更是恍然,看来这老头子还真不是适逢其会,他就是为张易之来的。一种异样的感觉顿时涌上他的心头。
接着,他又回想起张易之和高延福之间熟稔得近乎亲密的关系,这种异样的感觉就越发浓烈了:“难道这小子真有什么古怪不成?”
“九难?”张易之却没有那么多想法,他听见了崔善亭取的表字,郁闷不已,差点把那个“擦”字爆了出来:“娘的,这不是后世某著名小说里,尼姑的法号吗?我长得就那么像个尼姑?”
当下,张易之苦笑道:“磨砺是好事,不过崔老给的磨砺,似乎是太多了一点吧!”
旁边的张闲脸都绿了。就算是“狗屎”二字,只要这表字是崔善亭给取的,也应该把它夸成一朵鲜花啊,居然还敢和他讨价还价,这小子真是太不识抬举了。
而崔善亭的反应却让张闲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他居然只是淡淡一笑,道:“你说的不错,是老朽老糊涂了,九难的确是太多了点,要不,咱们减一点?八难如何?”
“再减点!”
“那好吧,七难!还嫌多?那咱们六难?你这年轻人可真够不厚道的,连这都嫌多啊?那好吧,五难,再减的话,我老人家就没面子了!”
“……”
可也是奇怪,崔家老头子一向是以严厉、沉肃著称的,在张易之面前,却并没有保持多久的假正经脸色,居然和张易之斗起了讨价还价的游戏。
张闲看着这一老一少在这里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心中百感交集,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若是他自己也能和崔家老头子这样说话,而对方也不生气的话,那他真不知要如何高兴了。而现在,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个人把庄严肃穆的张家宗祠当作了菜市场,而张易之和崔善亭在那里展示着他们很少示与人的市侩。
最后,这场旷日持久的讨价还价终于尘埃落定,崔善亭老头子口干舌燥,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好吧,一难就一难,老夫平生还是第一次连续把个提议被人驳回的!痛快啊痛快!”
张易之自然也知道适可而止,既然获胜了,就不能继续得瑟。他满脸恭谦地说道:“崔老虚怀若谷,令我们这些后生万分感佩!”
“哈哈哈!”崔善亭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笑过之后,他转向张闲说道:“张公,既然你们二房的这位侄儿已经成年了,是不是也该分给他一点家产了?我可听说,二房的家产,大多都是你们几位叔伯在‘代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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