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愁过,情归何处(下)
“你明明知道我从来就不会怪你,干什么要把所有的错都往自己身上扛?我不准你这样,我答应过你要让你脸上都挂着笑容,你如果这样,我只会觉得是我做得还不够好,所以才把你给惹哭了。骆岩那一套我完全不懂,我也没有他那样优秀,我只知道我很想见你,我喜欢看到你笑起来好美的样子……珩儿,就让我继续把勇气分给你吧,有了勇气,你就不会再害怕,不会再担心。因为你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你身边有我,你感觉到了吗?”
“假如……我有不得已的原因要回到海峡对岸去,和你分开了呢?”
“地球上的海洋都是相连的,我相信只要我在海的这边将手伸下水去,就能感觉到你的手从另一个海边透过水传来的温度,所以我仍然能把勇气传递给你。”
“那假如我去了外太空呢?”
“外太空有很多会发光发热的星星,据说它们的能量是可以互相影响和传递的。所以我会拜托太阳,把我的勇气从一个星球传到另一个星球,直到离你最近的那一个,它的光和热就是我传递给你的勇气。”
珩儿抬起头,轻轻踮起脚跟,在许啸锋的唇上印下生涩的一吻。或许,她真的从他那里获得了勇气,且不说许啸锋的那种傻里傻气的比喻是不是正确,但听来就有一种贴心的感觉。这一吻烙下之后,她突然感觉自己的内心被释放了,倩儿当时也是这样去爱的吗?她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因为许啸锋那炽热的、近乎狂烈的吻把她的思想完全占据了。那种高温赶走了她所有的畏惧,驱散了她所有的担忧,他的唇辗转着、压迫着她,连呼吸也都随之而凌乱。她的手臂环上了他的颈项,脸上的泪痕,也仿佛很快就被这浓得化不开的爱蒸发了。
“天啊,他们两个竟然……”
两个相爱的人如此缠绵着,没有谁注意到,冯大虎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大树后面。
“啸锋和珩儿真的已经相爱到这种地步了吗?可是阿岩要怎么办?”
冯大虎喃喃自语着,自从许啸锋出走那次之后,他就没有阻止他的爱徒和珩儿来往,可昨天他偶然听见了骆岩和许啸锋的谈话。这两个孩子到底是不是上辈子的冤家?怎么会爱上同一个女孩?
但最令他不安的,似乎还不是许啸锋和珩儿相爱的事,而是他的儿子骆岩还把他当成仇人。原本因为珩儿和骆岩在台北就认识的关系,他很想借珩儿来说服骆岩与他父子相认,偏偏这段爱情也来得太不是时候了。若是许啸锋和珩儿的恋情正式公开,骆岩一定会更加气愤,他若是支持那两人,儿子更不会认他。心里顿时萌生了一股失落感,经常被他比喻为“巴掌那么大”的北京城,他和骆岩就在这一个巴掌的范围里,但骆岩依然不会叫他一声爸爸。
他忽然想到去台湾找他的前妻骆文君。干脆向文君道歉吧,听儿子说,她自从和他离婚之后,一直没有再嫁,那他在她心里应该还存在着一点份量。二十年过去,大家都变成了老人,孩子也大了,难道都不应该给孩子们考虑一下?想到这里,他决定在三菱杯半决赛结束之后就飞去台湾,为了儿子,就是拉下老脸来跪求骆文君,也得让她点头。
“老师,您在这儿干嘛?”
范韵秋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冯大虎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死丫头,想吓死我啊?站在后面又不出点儿声。你怎么没跟智兴一起练棋?”
冯大虎骂骂咧咧地冲着范韵秋瞅了两眼,打开扇子一个劲扇着,好让那涨得通红的脸赶快把热度冷却下去。
范韵秋笑道:“啸锋和珩儿本来就是大家看好的一对,他们能在一起不是好事吗?您就别这样一脸愁容了,要不然我跟您下盘棋吧。”
“罢罢罢,我这把年纪哪经得起跟你们年轻人折腾?”
冯大虎摇摇头,冲着范韵秋白了一眼。
“您别骗人了,您心里是怎么想的,我比他们四个都清楚。您才不是经不起我们折腾呢,您是时常都会怀念从前跟林师叔下棋的日子,所以才不跟我们下棋。”
“呸!谁会怀念那个獠牙韬?我是在想珩儿跟啸锋终于走到了一起,阿岩一定以为我在其中也做了手脚,他会更不想认我这父亲。所以我决定三菱杯半决赛过后就到台湾去,就算不能让文君搬回北京来住,也不能把上一代的恩怨加在儿子身上。”
“您真的要去台湾?”
“除了去台湾,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韵秋,你跟智兴两个人那时候虽然还小,却都是我和文君离婚的鉴证者。我知道你心里有时候还会怨我,觉得我对文君那件事做得很过分,但我的确是真心想补偿他们母子。可惜一时的错误,就让他们的怨恨积了多年,唉,我冯大虎叱咤风云半世,最苦恼的恐怕就是这个。”
冯大虎仰望着天空,轻轻闭上眼睛,那声长叹听得范韵秋心里也有些酸楚。
她记得冯大虎年轻时,有个绰号叫“暴风”,尽管没有得过一个世界冠军,却屡次在中日两国擂台赛上横扫纹枰。日本老一辈的本土棋手中,几乎所有人都败在了他的手上,他可谓日本老棋手们心中永远的痛。而他每次上擂台所带的标志,就是披在身上那面鲜艳的五星红旗,连当年日本著名的老棋手竹野贤雄也震撼于他的气势,败于他手,中国围棋得到了全面的“翻身”。可是,就算是豪放爽朗、精力好像随时充沛的冯大虎,也有随着岁月之痕老去的一天。和崔银翔之师李光晔的交手,痛失天龙杯冠军,他的心早已被那种痛苦打碎了。如今他除了能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教出几个好徒弟之外,就是能找到骆文君和骆岩,好弥补对他们的亏欠。但骆岩无法理解他,甚至还放言要战胜他所有的弟子,他心中的痛比任何人都深。此刻的冯大虎,早已不是从前的“暴风”,而只是一个找不回青春的老人,一个得不到儿子谅解的可怜父亲。
范韵秋伸手挽上老师的手臂,和他一同走进了棋室。这个花园里的这个时刻,一半是喜,一半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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