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穗第一次走进摩尔咖啡的店门,无暇观察室内形形色色的创业人士,欣赏由名家操刀的装修设计,上来抓住一个服务员,直说要找周望川。
“出了什么事,这么急着见我?”
她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十万火急,一刻不能等的样子,周望川只好让她先过来。
他的会议还没结束,在一楼给她预留了个角落里的卡座。小穗坐下没多久,他也来了,小穗开门见山的问他。
“创微电子,这家公司你听说过吗?”
周望川点点头:“知道。”
他的神色不见波动,好像这是家再平常不过的小公司。小穗目不转睛地端详他好一会,把事情娓娓道来。
“前阵子,采购部补了一批供应商的材料,我们请律所重新安排了一次审核。按要求,律所需要把公司所有主要往来合作方的背景摸清楚,特别是涉不涉及关联方和关联交易。”
“股权关系上,他们要核查得很细,并且要穿透到股东最上层,也就是最终受益方。早前的几批资料,上个月就给了核查报告。这次一批是后补的,核查结果今天刚出来。”
她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捕捉到一点东西。
“其他供应商没问题,而这家创微电子——律师给出了风险提示。”
周望川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她的来意,他不会对她绕弯子:“最终股东里有我和老李,对吗?”
“是。”
律师认为这个供应商的资质有问题,穿透好几层之后,上层股东里有一个私人平台公司。再往上追溯,老李和周望川的名字赫然在列。
很明显,这是一间属于周望川个人旗下的公司。老李倒还好,不是公司副总,现在又已不在上市范畴,和周望川的性质完全不一样。
“创微是我三四年前投的一家设备企业。做设备和做芯片完全不是一回事,设备在芯片上游甚至更上游,和公司构不成任何竞争关系。我只是感兴趣,他们的团队有想法、有技术,所以参了一部分股。没有控股,也没有参与经营。”
她火急火燎地过来,一脸凝重地抛出来,想必这是个不好处理的难题,周望川解释得尽量详尽。
“问题是,研发部门去年从这家供应商买过一台测试设备,你知道吗?”
“有点印象,我签过字。不止我,唐进和廖驰也签过字。”
几层股东结构算下来,他个人占创微的股份最多不到10%。创微生产的设备在某个特定的行业垂直领域很有特点,比国外设备便宜,还少了进口环节的各种手续。所以,对创微进入公司设备上的供应商名录,他是支持的。
“创微生产的设备上百种,测试设备对他们来说只是低端产品线的一款而已。我记得采购价格也就一二十万?价格的合理性,唐进做过评估。”
“合理不合理的不说,供应商的身份总是敏感……不防君子防小人,这种情况下,你当时应该做一些防范措施的,明哲保身啊。”
小穗心说,他不喜欢外企就事论事那一套,可回避采购,正是外企特色里的一项。她见过好几个外企,采购政策厚成一本书,恨不得把所有能穷尽的事情都写上去。采购和财务两大花费部门,是外企高管们清晰不敢染指的领域,界限感比其他公司都要清晰。
不是说完全没人捞油水,起码明面上大家敬而远之,不想惹上哪怕一丁点荤腥的名声。
她叹了口浊气,希望自己不是过于敏感了。
“这件事可大可小,你要不要提前准备些材料?或者让供应商帮忙,提供一些比价的数据作为佐证?”
“怕我从中拿回扣?”周望川摇摇头,委实不认为是个大事。
对回扣的说法,自己先付之一笑,“又不是百八十万的,十多万的设备,有这个必要?”
咖啡馆里客人络绎不绝,角落一侧是落地窗,另一侧是一面高高的书架,他们这一桌周围有所遮挡,反而出奇的安静。
小穗把自己砸进沙发座椅,抓抓长发,烦恼比头发还长:“你这人怎么不听劝,怕就怕被有心人捉住把柄……”
要捉他的小辫子,这说不准就是个机会。暗地里拿着放大镜找他错处的人多得很呢。这个有心人,可能是别人,也可能就是——她的顶头上司廖驰。
“我没什么准备的,身正不怕影子斜。再说,即便有人拿创微说事,总要讲证据吧?”
“真到你百口莫辩的时候,人家管你什么证据不证据!”
小穗把情况设想到最坏,虽然她直觉里认为廖驰不至于那么不择手段。
周望川握住她放在桌子上的右手,紧了紧,安抚她别急。大拇指摩挲她的手背,问她:“廖驰——你还没和他说?”
不然她也不会大白天的狂call他,非要来这里当面找他。
“他这周大部分时间在外面,我想单独和他约个时间,把整个项目和他一起汇报的时候再说。”
“不用,你正常汇报你的,不要因为我徇私。”
“……我有我的安排,你先别管。”顽固死了,小穗不肯放弃,隔着桌子把他的胳膊快摇成面条了,“趁他不在,你真的准备准备吧,万一事态严峻了呢……”
他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只说:“好。”
“我只想你好好的,你明不明白……”
周望川笑了,拖着她往自己这边拉,把人按坐在身边:“我明白。”
她的建议可能可行,也可能完全是无用功,她的好意周望川却十分领情。她担心他,记挂着他,所以先跑过来找他。
这不是小穗第一次告诉他这些事,他记得上次她也隐晦的提了几句。
沙发靠背很高,足以挡住两人的身形。周望川伸臂把她搂得更近,心头暖得像春日阳光洒满后似的一片温热。
忽然有一种冲动,他很想亲亲她,告诉她他明白她的所有担心和忧虑,那些他都能解决。但玻璃窗外人来人往不时有人走过,他还是克制住了。
松开她,口中随意地问起其他:“今天工作多吗?”
“多呀,融资方案还没写完。”
“什么时候出来?”上市融到的钱公司准备怎么花,铺在哪些业务上,也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下周吧,最快的话。这周还得加几天班。”
小穗扁扁嘴,缠上他的腰又钻进他怀里,眨巴眨巴小扇似的眼睫。
“今晚也得加班。这样跑出来几个小时,晚上都要补回去的。但没关系,加就加好了,你的事情在我眼里最重要,比别的都重要……”
讨巧的话一到她嘴里,抹了蜜一样的顺口又贴心。
周望川没动,望向她的眼神却多了些绵绵的情意,低语道:“今天这么乖……”
“嗯。”
他轻吻她的眉心,蜻蜓点水一般掠过:“晚上我陪你。”
小穗僵了一下,忽的坐直身子,很不确定的问:“……今晚?”
回家陪她吗……不能不让她往歪处想,晚上本身就很暧昧了啊。亲亲抱抱摸高高,正常情侣晚上的活动不都是这些。
周望川拍她后脑:“今晚,陪你加班。”
……那她不要乖了,她要不乖行吗。
同一时间,廖驰被市场部的业务规划搞的焦头烂额。
年中市场部例行的更新了下半年的业务规划。但和往年不同的是,今年上半年又是疫情又是贸易摩擦,工厂缺货至今仍是一片难求。下半年很多产品的规划大变,何时面世,何时量产,技术路线谁也定不下来,市场部、研发部、项目管理部门一人一个说法,吵翻天也没有结论。
没有主心骨,廖驰问市场部头头:“你们周总呢?为什么不来参会?”
“他说是能赶回公司,不知道什么原因,刚又说有点事要晚到。”市场部经理给周望川的电话没接通,战战兢兢的回答。
算起来,廖驰也在这行耳濡目染了好几年,可他的见识要么太宽泛,要么太偏某一专业。于是让最接近前沿的市场部经理拍板。
“调研了那么多家客户,同行竞争对手的信息你们也了解,你们总有过全面的论证分析吧?以你们的意见为准。”
市场部经理说:“不行啊廖总,细节上我们可以把握,方向上还要周总统筹给个意见。我们的意见,级别不够啊!”
“对自己的工作成果有点信心,OK?”
下半年马上要开篇,廖驰知道几个团队都在等米下锅。
“不是信心问题,是高度不同。您看我们市场部门负责仰望星空做规划,研发部门负责脚踏实地做产品。总有人要在脚踏实地和仰望天空中间权衡,这事只有周总能拍板啊!”
廖驰把文件一扣,听都听烦了:“拿架子专挑这个时候?——那还说什么,赶紧打电话去!”
廖驰这个月确实忙得不见人影。方丛那边他要顾,早晚常常去报到“打卡”。
公司里杂事一堆,外面还有很多活动要他参加。自打云驰上市的决定做出之后,他在外面跑动得更勤了。
芯片企业这两年是宏观政策支持的热点,扶持细则出台后对像云驰这样的企业来讲,红利多多。各方关系廖驰他一直不敢懈怠,借着上市的这股东风,最近有了开花结果的迹象。
动用了几乎所有的朋友和资源,云驰今年被所在的高科技园区列入了重点推荐的潜力独角兽企业之一。
区长终于签了批文,同意给云驰一块位于新区略偏位置的地皮,作为云驰上市、扩大规模后的总部基地。
这事廖驰好大力气运作了一年多,他不敢声张,怕被别家公司抢了去。园区入驻的实力企业那么多,地皮一出就被大家抢破头,他的优势微乎其微。
他带着一个做建筑行业的朋友,这个月跑了几趟新址。虽然还是一片荒草丛生的不毛之地,但高速公路四通八达,地铁明年也会开通,他对这一片区域充满了信心和希望。
小穗约不到老板,电话也不敢打,直到一周过去,还没把供应商的事找机会告诉廖驰。
周末周望川问她,她扭扭捏捏的说了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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