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恩的眼里瞬间闪出一丝转瞬即逝的戾气。
“是吗?真可惜。”
他抬手整理了下额前的碎发,不屑地瞥向一边,“安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眼见二人之间充满了即将爆发的火药味,周语泽赶紧上去缓和气氛,站到两人中间。可即便是这样,顾征的眼神也像刀锋似的直往他身后逼。
“听起来,芬恩先生很了解我男朋友。”顾征刻意咬重了最后三个字。
芬恩看向楼下,此时沈辞安忙着和别人交际,没有察觉到这里的异样。
那温柔的目光让顾征泛起一股恶心,占有欲让他决不允许有别人这样看向沈辞安。
从大学一直到现在,他心里很清楚,沈辞安注定会被各种莺莺燕燕围绕,曾经他一直很没有安全感,觉得男朋友太好看是一件坏事,那时候他对自己并没有什么自信,也没有顾家少爷的光环,只觉得沈辞安周围那些优秀的男人随时都可以把他比下去。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的身家足以让他在任何人面前都有自信,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凭什么和他争。
“我当然很了解安,毕竟在你和他分开的那五年内,是我在他最脆弱敏感的时候陪在他身边。”芬恩语气平淡,提起那个人的名字,像是在说一个熟悉的老朋友。
的确是老朋友。
顾征心中一拧,他和沈辞安在一起的日子,远没有这个人长,他的表情泄露了他的心虚,被对方准确无误地捕捉到。
“这五年里,我们几乎每个月都见面,为了辅助他治疗抑郁症,我甚至为了他选择了医学心理学。”
“你说什么?!”顾征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芬恩!够了!”周语泽转身抵住芬恩,抓住他的领子小声说了些什么。
芬恩拨开他的手,冷冷瞥过一眼,转身朝着楼梯口走去。
顾征作势要追,但被周语泽给拦了下来。
“滚开!”
“我可以解释!”周语泽喊道,为了稳住顾征,他压低声音说:“这里是菲利克斯的酒会,如果你不想因为找他侄子的麻烦而被赶出去,就冷静一点!”
芬恩没有去找沈辞安,这让顾征的心情还有缓和的余地,他不想让沈辞安因为自己而被迫离开这场酒会,转过身,在围栏上重重砸了一拳,拿起香槟一饮而尽。
“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这种感觉就像自己被珍视的东西背叛,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是最了解对方的人,可事实上,对方却什么都瞒着你。”
周语泽看到顾征几乎抓狂的样子,心里产生了一种愉悦感。
这种出生就在罗马的人,凭什么事事顺意,事业有成,爱情顺遂,到了他这边,自己最珍视的项目被砍掉,不仅不能回到项目组,还被明升暗贬,凭什么。
“辞安不是这种人。”顾征声音微颤,“我警告你,如果是因为Venus而对我有敌意,我不在乎,但我绝不允许你污蔑他一句。”
“污蔑?”周语泽冷笑。
“那他到底为什么不肯陪你去江教授家拜年?”
“他当天已经有约了。”顾征解释道,根本来不及细想周语泽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他怕暴露你是因为他的推荐才进了江教授门下的吧。”
顾征还没从沈辞安有抑郁症的事情中缓和出来,再听到这句话,他下意识地替沈辞安辩解了。
“不可能,老师说他是看中了我再比赛上的作品。”
“你只是第二!”周语泽强调,他摇摇头,“没有人会看中第二名,没有人会记住区区一个机器人大赛的亚军!”
看到顾征不信,他翻出早就准备好的资料,打开手机送到顾征的面前,“以你的成绩,的确超出录取线很多,但当年江教授根本没打算招学生,是沈辞安拿着他父亲的关系,多次上门推荐,硬生生让江德维松了口。”
资料上白纸黑字,明明白白显示出江德维那一年没有招收研究生的计划,那是内部资料,未经公示。
再看到下一张资料,发现学校对相关内容进行了更新,时间是在沈辞安出国之后。
顾征也有理由不相信,未经公示的内容算不上证据,很有可能是别人伪造的。但怀疑的门已经被敲开了,他联想到当年,的确有过江德维当年没有招生计划的传言。
如果这是真的,那他一直引以为傲的成绩算什么?如果没有江教授,他也就不会认识Cupid最初那一批共事者,甚至可能连‘银鱼’的雏形都不会有。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凭借实力打动了教授,才让不是本专业出身的自己进入了江德维的门下。
“没有沈辞安,你现在可能还活在你爸的阴影下,最多最多只是顾氏企业的继承者,根本不会有现在的一切!”
周语泽变得激动起来,自言自语地说了句,“Venus就不会因为‘银鱼’的面世而变得一文不值。”
顾征有些恍惚,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尽管,尽管是这样。
那又怎么样!
这只代表了沈辞安是爱他的,如同自己顾忌他的心情,他也顾忌着自己的心情。
这根本算不了什么……
他慌张地去寻找沈辞安的身影,却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一晃眼,那个人就从人群消失不见了。
又一次不见了。
“哥……”他喃喃道,迈出脚步朝着楼梯走去。
“你不在乎吗?”周语泽惊讶地看着他。
他自嘲般轻笑了声。
望着顾征的背影,周语泽冷幽幽地说道:“如果说,他的伤是因为当年最后一次从江教授家回来时,出了车祸造成的呢?”
顾征站在楼梯口,浑身僵住一瞬。
“你获得了别人怎么样也得不到的荣誉,而他却因为你,永远失去了上手术台的资格。”
“你不觉得,可惜吗?”
·
温室植物园充盈着草木花香,石板路两侧是昏暗的地灯,每一步都走得沉重。沈辞安的指尖勾住那条应该归还的项链,脑子里排演着该如何对芬恩表示拒绝。
虽说两个人算不上什么知心朋友,但因为治疗的缘故,自己的很多事对方都知情。身在异国他乡,没有排遣的渠道,他能述说的对象只有心理治疗室的医生以及医生的助手。
芬恩那时候年纪小,但工作热情异常高涨,他是不忍心打击一个小朋友的热情,愿意把自己的辅助治疗交给他。
他觉得医生和病人之间理应固守职业道德,至少不应该产生这样不必要的感情。
但芬恩年纪小,不懂事也很正常。项链的事情给他造成了一定的困扰,但只要说清楚了,两个人还是可以当朋友的。
印象中的芬恩还刚刚高中毕业,金发碧眼,身形高挑,永远热情活泼,自以为是地成熟,但却不招人讨厌。
他还是很感激之前的陪伴,不愿意把关系闹得太僵。
只是没想到这小孩儿会像童书一样,脑子一热,做出冲动的事情,居然会真的跑到国内来找他。
想到这里,沈辞_脚c a r a m e l 烫_安又开始觉得麻烦。
心想要不要把项链交给别人代为转交,可如果是这样,以那孩子的脾气,估摸着不会放弃。
想到这些的时候,他已经到了约定的见面地点。
未免打扰这场酒会,他特地约在了植物园后面的卫生间。他看了下时间,得尽快搞定,要是顾征找不到他,该又担心了。
都是小孩子脾气,都得哄。
哪个都不让人省心。
“芬恩,你在吗?”他推开门之前长出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不要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门内没有回应,他有些疑惑,便直接推门进去了。
沉重的呼吸声从卫生间深处传来,门吱嘎一声打开。
金发碧眼的男人躺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呼吸困难的呼声,嘴角流出白沫。
“芬恩!”
只犹豫了一秒,沈辞安立刻冲了进去。
这是哮喘发作的表现,几乎已经到了缺氧的地步,瞳孔有放大的情况。即便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这种事,但职业习惯还是让他在这时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必须冷静下来。
他有着所有急救知识,知道面对这种情况应该做什么,而他也必须做到。这种偏僻的地方,只有他才能让病人脱离危险。
他在脑海中回忆着所有应对措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每一步,把芬恩扶起来靠着墙上,立马开始在他身上寻找药剂。
“你放在哪的!”他声音有些颤抖,但能保证对方听清。
芬恩颤颤巍巍指向一旁散落的背包,沈辞安很快在里面找到哮喘药剂,立刻送到他嘴边。
然而芬恩却没有立刻吸入,眼神涣散地看着地上那条项链,然后指了指他的脖子。
如果再拖下去,就算送医也无济于事,沈辞安觉得他简直疯了。
理智告诉他只能这么做,他把顾征那条项链取下来,换上了另一条。
坐上救护车的时候,沈辞安呆呆地看着病**的芬恩,耳边是菲利克斯主席连声不断的感谢,可他像是没有听见似的,连一个笑容也没有予以回应。
“请原谅我这个侄儿的固执,你不去,他甚至不愿意上救护车。”菲利克斯解释道。
“他刚来国内,语言不通,人生地不熟,能信任的朋友只有你。”
沈辞安愣愣地点点头。
他和芬恩的目光对视,脑子里全是芬恩先前在他耳边说的话。
‘沈医生,救死扶伤的感觉很棒,对吗?’
是的,很棒。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的右手这一次没有控制不住地发抖,脑子也没有在这种情况下变得空白一片。
凯瑟琳医生告诉过他,阻止他继续从医的不是他的手,而是他的心。
所以,这一次他算是克服了吗?
他不知道。
芬恩躺在病**,脸色还有缺氧的征兆,经过进一步检查,确保他已经脱离的生命危险,但刚才那种情况,只要再晚一分钟,事情就会到达不可挽回的地步。
“你可以留下来吗?”芬恩孩子气地冲着他笑了笑,“你救了我,沈医生。”
沈辞安没有说话,手机上是来自顾征的未接来电,一个又一个,他只好发了定位过去。
“是他吗?”
沈辞安不快地说道:“跟你没关系。”
芬恩确认菲利克斯不在病房内,伸手替他按下了熄屏键,“当初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沈辞安疑惑地看向他。
“你以前说过,如果你真的能做回医生,可以考虑和我在一起。”
“你现在做到了。”
听到这些话,沈辞安浑身血液倒流,表情变得扭曲起来。
“所以你故意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吗!如果我刚刚没来你就死了你知道吗!”他愤怒到几乎失去了理智,嗖地站起身。
身为医生,他绝不能容忍病人拿自己的病开玩笑。
“那又怎么样!”芬恩抓住他的手,不让他离开,“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沈辞安用力把手抽了出来,“不,你只是为了你自己。”
芬恩的眼里流露出失落的神情,胸口上下起伏,咬牙看着他道:“你忘了你是为什么出的车祸吗?你和他之间真的没有隔阂吗!”
“至少他不会强迫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沈辞安怒吼道。
这时候护士走了进来,示意他照顾病人的情绪,请他保持安静。
芬恩摆了摆手,“我知道你生气,安,可你怎么不想想,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帮你认清你的内心,你还是想做医生的,不是吗?”
他不得不承认,这句话是对的。
但这句话从芬恩嘴里说出来他只觉得反感,对方利用职业之便知道了他内心所有的情绪,知晓他每一个弱点,知道他想要的一切。
这是极为不道德的事。
“当初我应该拒绝你参与治疗,你根本不配当一个心理医生。”沈辞安抛下这句话,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离开。
“可是他已经知道了!”
门砰地一声关上,门后传来芬恩的嘶吼声。
“你最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他都已经知道了!”
当冷风再次吹过,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医院外站了多久了,浑身冰冷,像是已经感觉不到温度。
而顾征好像也已经到了很久了。
隔着几米的距离,他们谁也没有选择走近。沈辞安心中一片混乱,就这么几步的距离,他却觉得很遥远。
比隔着时差隔着洋流还要远。
“你怎么不叫我?”他远远地问道。
路灯出了故障,忽闪不停,沈辞安时而被光照耀,时而又陷入在黑暗里。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顾征站在远处的夜色里,面无表情地望向他的脖子,灯光亮起的时候,芬恩送的项链明闪闪地窝在他的颈窝里。
沈辞安这才意识到,忙要取下来。
“抱歉,这不是我的本意,刚刚是因为……”
项链没能离开脖颈,顾征走了过来,轻轻握住他的手。
沈辞安本能地对顾征露出笑意,但却触及到顾征冰冷的目光,他心中一颤,僵硬地说道要去植物园拿回项链。
他反握住顾征的手,右手又开始止不住地发颤,想要将顾征拉到停车的地方去。
这个地方,他一秒也不想待了。
“不用了。”顾征说道。
沈辞安的脚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禁锢住,一步也走不动。
顾征没有松开他的手,可他也不敢回过头。
夜了,顾征看不到他眼底的红,这样也好。
“没用的东西,丢了就丢了吧。”顾征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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