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屋檐下,顾征把伞递给他,然后把坏掉的伞扔进垃圾桶。早高峰时间段,地铁站附近人来人往,大家都忙着钻进地铁站,不在乎雨水是否打湿了衣服。相比起来,他们显得不慌不忙,沈辞安把手伸进雨幕里,手很快被打湿了。
雨总能让时间慢下来。
他知道错过了这班地铁就会迟到,但有顾征在身边,迟不迟到好像都无所谓了。
“你今天不上班吧?”沈辞安握着伞把,上面有顾征手心的余温,在湿润的雨幕里显得很温暖。
顾征淡淡嗯了一声。
“大早上这是去哪了?”沈辞安问。
顾征把一直拿在手里的透明文件夹递给他。
春分养老院。
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林子亭他们家旗下的产业,而今天要去体检的医院同样也是林氏旗下的,他在封面上看到了老顾总的名字。
他听说老顾总在退休后住进了养老院,以顾氏的财力,住养老院实在大可不必,到目前为止还没人知道其中缘由。
鞋带不知道什么时候脱落了。
顾征半蹲下去,手指捏住粘上污水的鞋带,沈辞安能看到他的发心,老人说头发上漩涡越多,那人的脾气就越糟糕,这话要是对的,那顾征一定是一个脾气特别好的人,虽然这并没有什么事实依据,而除了沈辞安,大概没人会说顾征的脾气好。
鞋带系得很紧,紧挨着的裤脚粘上了泥水,顾征小心翼翼地往上卷了两圈,露出漂亮的脚踝。
“司机马上到。”顾征把伞和文件夹都接了过去。
“你要送我去吗?”
顾征微微蹙眉,“不然呢?”
“可是你今天应该不用去上班吧?”沈辞安故作疑惑道。
“去医院。”
沈辞安微怔,他记得顾征应该是不和公司员工一起体检的,甚至因为陈轻今天也要体检,顾征还给自己休了一天的假。
“要去给我爸送东西,顺路把体检做了。”顾征解释说。
天气预报显示,这场雨会持续一整天。沈辞安心想,养老院和体检医院相隔还是挺远的,倒不至于称得上是顺路。
不过作为助理,总不能当面揭穿总裁的谎言。
“下次下雨直接打车,别坐地铁。”顾征说道。
沈辞安戏谑道:“没钱啊顾总,您忘了,我还欠你一大笔钱呢,能省一点是一点。”
顾征以前没钱的时候经常说这句话。
他眼巴巴地望着顾征,顾征明显变得不大自在,怕了拍肩上的水,“别指望我每次都送你。”
沈辞安叹了口气,“是,助理怎么能蹭总裁的车呢,我还是去坐地铁吧。”
刚往外走出一步,司机这时候正巧停了车到他们附近,顾征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说走出了屋檐。
豆大的雨滴落在伞面上,头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他身上没有再溅湿一滴雨,风吹过来,斜飞的雨滴被顾征挡住,他自己的衣服上却留下斑斑点点。
顾征打开车门,将他塞进了后排,自己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顾总,是回家吗?”司机问。
沈辞安抢先道:“去春分养老院。”
司机咦了一声,“不是早上才去过吗?”
车的油箱是满的,明显是刚刚才去加过油。
“早上才去过吗?您确定是早上去的是春分养老院吗?”沈辞安带着怀疑的口吻。
这让司机顿感不满,“那当然,我和顾总才回来,顾总说要下车买个东西,叫我加了油再过来接他,这点事我还能记错?”
“哦,顾征你买什么?”沈辞安透过后视镜看到顾征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心笑不止。
顾征系上安全带,朝着后视镜狠狠瞪了一眼,“去林氏健康体检中心。”
以前约会的时候常会碰见下雨,他们很喜欢在屋檐下等雨停,哪怕两个人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起,也会很开心。
雨天让时间慢下来,也给上课迟到增添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医学生的生活总显得很忙碌,永远是背不完的书和做不完的实验,坐在奶茶店等雨停,喝一杯二十分钟的奶茶也称得上是一场约会。约会的时候,他会给顾征带一块钵仔糕,顾征会吃完后用沾着红豆味的唇吻他,很甜。
那是过去了,现在他和顾征都没有这么单纯。
但偶然的独处依旧显得浪漫,尤其是雨天。
沈辞安突然想起,兴许顾征真的是去买东西的,他们刚刚躲过雨的屋檐其实是一家买糕点的早餐店。
只是突然决定的体检让这顿早餐被取消了。
沈辞安毫不掩饰,头轻轻抵在窗上,雨滴不断拍打着窗玻璃,他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顾征的耳朵,眼睁睁看到那只耳朵慢慢变红。
“不就是体检吗?你家顾总还非得打电话叫我过来,你是没手还是没脚?”林子亭抱怨道。
林家的体检中心服务质量是极高的,从装修到医疗设备再到医疗水平,都是业界上层水准,众安出事之前,林家医院的医疗设备都由众安提供,如今众安还在重整时期,于是改换了其他公司。
林子亭还在疗养院上班,距离这里不近,只是接到了顾征的电话,于是马不停蹄赶过来,还以为是沈辞安的体检结果出了问题,结果单纯是叫他来陪同的。
好歹算是林家的太子爷,居然被当成工具人使,整个人都不好了。
“什么我家?”沈辞安笑着摇摇头,“别让顾征听见,不然他又得发脾气。”
研发部的体检安排在其他区域,他们这边属于VIP区,顾征待会还有事,先做完就得先走。陈轻之前还发消息询问他怎么没来,他发了个顾征的背影过去。
【陈轻:约会愉快。】
哪有什么医院约会啊,他忍不住扶额。
“说真的,你俩现在到底什么关系?”林子亭好奇地问道。
朋友之间都觉得他和顾征已经不可能了,毕竟之前关系搞得那么僵,顾征早在朋友之间信誓旦旦说过不会原谅他的话,如今再看,这话的可信度降地不能再低。
林子亭对此倒也不怎么惊讶,毕竟他现在也是和前女友不清不楚的关系。
沈辞安支着下巴,一边翻看体检手册,一边道:“他是我老板,就这么简单。顾征有多别扭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句话都要掰成三句来说的,能有什么进展?”
“那倒也是。”林子亭点点头。
就拿当年他们在一起之前来说,顾征明明早就动了心,但还是像个矜持的小姑娘,愣是让沈辞安穷追猛打了好久才松的口。
当初没有矛盾尚且如此,更何况现在还是闹得满城风雨,谁心里都堵得慌的程度。
道阻且长,但未来的时间也很长。沈辞安从来不是个着急的人,顾征恨他也好,不恨他也好,能有现在的状态,他已经很知足了,不敢再奢求太多。
新的体检手册中含有骨科检查,沈辞安下意识转了转自己的手腕。
“走,赶快体检完,我好回去上班了。”林子亭打了个呵欠。
针管扎进青色的血管,血顺着软管缓缓流进红管中,沈辞安咽了咽口水,悄悄往外走。
“回来!”顾征用棉签按住针眼,起身将采血窗口的位置让开,“跑什么跑?你跑得了吗?”
沈辞安倒吸了一口气,朝林子亭投去求助的眼神。
林子亭:“……我肚子痛,去上个厕所。”
“我陪你!”沈辞安拔腿往外跑。
面前的门砰地一声关上,顾征脸上挂着隐隐的笑意,将棉签拿开,露出针眼,血还没止住,冒出来了一点。
“你看,不疼的,怕什么?”
沈辞安:“……”
医院永远不是一个好地方,就算作为医学生,这也是公认的事实。消毒水的气味无处不在,苍白的墙面和泛着银光的针尖永远让人毛骨悚然。护士小姐姐长得再漂亮,也不能让人忽略医院所带来的不适。
沈辞安选择学医的初心很丧心病狂,他小时候常生病,经常在医院扎针,手背屁股都是青的,哭的再响,言悦也只会死死摁着他,指着他的鼻尖威胁他不许哭。
针扎在自己身上是痛的,小时候的恐惧感挥之不去,于是从小就想,等长大了,要从挨针的那个变成打针的,要把别人小朋友扎哭。
当然,顾征从来不知道他学医的初心,课堂上的自我介绍当然是大义凛然的一句‘救死扶伤’。
学医这条路苦得要死,但他不是轻言放弃的人,在很多方面他和顾征一样固执,就像顾征喜欢搞科技,他决定了学医。
顾征带着执念恨了他五年,他在国外费尽心思想把这段感情忘了,但一见面,那点爱慕就死灰复燃。
他知道或许真的回不到过去了,也知道学医并不能避免生病,生病了该打针还得打针,逃不掉的,可他还是想喜欢顾征,还是想当医生。
一旦决定了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你能不能不要看着我啊?!”沈辞安被按在座位上,手臂抬起来捆上了绷带,他的血管一向不好找,医院里的空调开得太冷,他浑身上下冷透了,看到护士拿出抽血管,别开脸不敢看。
眼睛红红地看着顾征,“你就不能出去吗!”
“不能。”顾征微微挑眉。
“你明明知道我怕……”沈辞安将后半句话咽回去,央求道:“顾征你不要看着我好不好?”
顾征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反而是拿了根凳子坐在他身边,“沈医生,怎么了?”
听到这个称呼,沈辞安觉得脑子都晕了。
“不会沈医生是怕打针吧?”顾征露出吃惊的表情,大咧咧地岔开腿,两只手撑住凳子,“你可是医生唉,医生难道会怕打针吗?”
“沈先生是医生吗?”护士小姐姐问道。
顾征颔首道:“和你们林副院长可是同学,学了七八年的医,会怕打针就太奇怪了,是吧,沈医生?”
“不是怕!”沈辞安想为自己申辩。
怕打针这事被林子亭笑话了不知道多少年,他在心里琢磨半天,愣是没想出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
一听到他是林副院长的同学,护士姐姐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女孩子清脆的声音伴随着顾征一句,“要扎了哦。”
沈辞安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
“唉,沈医生,还没扎呢,闭眼睛干嘛。”
“顾征!”
他刚一睁开眼,一阵细微的疼痛感传来,血液往针管流动,整条手臂有种冰冰凉凉的错觉。
他紧咬住唇。
顾征忍不住轻笑,板了一早上的脸此时终于有了点别的表情,沈辞安的眼睛红了一圈,看起来委屈地要命。
用棉签按住针眼就往外走,胳膊收起来呈V字型将棉签压住。
“护士说不能这样,针眼会青的。”顾征在背后提醒道。
“我知道!”沈辞安愤愤说道。
道理他当然都知道,但就是不愿意把胳膊放下来。可顾征不乐意,拉着他坐在走廊,将胳膊强硬地掰直,轻轻替他按着棉签。
一会儿抬起棉签,血没流出来。
“真疼啊?”顾征问。
沈辞安吸了吸鼻子,倔强地看向一边,针刺破皮肤的痛觉总能让他在想象中放大百倍,就像蚂蚁在身上爬过,让他头皮发麻。
“怎么还跟以前一样,这么多年也没个长进,医院是不是不肯收怕打针的医生啊?”顾征调笑道,对着针眼吹了吹。
细微而温暖的风让沈辞安浑身一颤,他忙收回手。
“怕打针的医生也很多好不好。”沈辞安含糊道。
“不见得吧,没看到人家护士都很惊讶吗?”
一旁的护士轻轻点头。
二人来回嘴了几句,林子亭实在没眼看下去,不耐烦地催促了几声。
顾征看了眼手表,说是要走。
沈辞安准备道别,突然想到什么,翻了翻手册,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
“要走?还有一项没做完呢。”
他在手册上点了点,□□指检四个字显得很刺眼。
沈辞安眯着眼睛,一字一顿道:“你、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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