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垒谋叠计
齐新王二年正月上七,临淄城外临山之东。
淄水之畔的一处偏僻的洼地上,有百十人正在紧张忙碌的进行着天舟升空前的准备工作。
而担任主要演员的白雪和冬夏二翁也是早早便换上了一身华丽的装束。
这其中,冬夏两人的装束倒也并不突兀,乃是一身镶嵌了金甲片的贵胄,用来扮作天神护卫。到是白雪身着一袭仿古制式的九色彩翠轻纱薄绢衣,再束两条飘逸的长丝带,头面盘起了玄女冠笈,正是符合了民间图录中九天玄女的形象。
按照原定计划,今日人胜吉时在申,届时齐国的君臣将会在临山的山顶进行祭祀活动。而在这时,白雪等人便驾驶天舟直接飞临,以天帝降旨要吴狄归返天庭述职为由将吴狄、嬴玉两人接了便走。
随着热气不断涌入艇身,天舟渐渐浮起,一脸肃然的白雪缓步登上之后,望向南面隐隐浮现的临山山峦,不由觉得心中澎湃。回想起来,自从去岁安邑洞香春内遇见吴狄至今,竟是将有一载时日。期间发生的种种事故,件件皆是让人匪夷所思,此时思来却是发现心中所思所念,全然只有吴狄一人。
未及细思,立在船首的冬翁却是道:“公子,今日风向东南,和风丽日,当真上天助也!”
听地东翁出言。白雪急忙打住心中浮念,嘴角也是露出了笑意。身旁的梅姑却是将一席披风盖在了身上,笑道:“白姐姐,可是在想公子狄?”
白雪嗔道:“此时不是想他,还能想谁?”
梅姑笑道:“哼哼……这才分别几日……也罢,今日之后,白姐姐便能和公子狄双宿双栖哩!”
“贫嘴!”白雪羞得白了梅姑一眼,转念却是思虑了其他,却是轻叹一声道:“眼下秦国兵祸危难。公子狄便是归国,也怕要再征沙场……双宿双栖……吾之欲也。势不可为也!”
梅姑见白雪神色不对,急忙转换话题道:“白姐姐。不是听说墨者已出手助秦御敌,只怕公子狄归秦之时,墨者便已把庞涓那小人给赶回魏国了。”
哪知白雪听闻,却是一叹道:“唉……秦若败,公子狄则无家可归。秦若胜,魏国则其道大衰。孰胜孰败,皆所不愿……”
“哎哎……今日大喜,姐姐怎地说话。冬翁,时辰可至?”梅姑见白雪又开始患得患失,感叹伤神。急忙出言打住。
老冬翁忙答道:“此时已是午时末刻,要至申时初刻才可升天。”
便也在这时,一骑快马突兀而至。
行至近前,马上的白氏家臣滚鞍落马,急急禀道:“公子。临山有变!”
白雪听了大急:“何变?”
家臣禀道:“前哨来报,公子狄与王女玉,及邹忌皆被齐王拘押,此时已遣一千禁军,欲押三人回临淄。”
“啊……”梅姑听的一声咋呼。接着便见白雪脚步不稳竟要晕厥。急忙伸手扶住。白雪听此噩耗,只觉胸中脉动如雷。不由一手抚心,面色苍白地喝道:“可知所行何径?”
家臣做答:“应是官道。”
旋即,白雪冷然命道:“冬翁,准备升天!夏翁,解十驹牵引天舟,速往官道拦截……追!”一车,长途漫道,惟以苦笑相视。
嬴玉面色凄苦,悲道:“三哥……今日都怪玉儿,坏了三哥大事……呜呜!”
吴狄苦笑摇头,却是突然伸手将嬴玉搂入怀中,安慰道:“今日三哥中计,也是天意如此。三哥装疯这段时日,可是苦了小妹……莫要哭了……”
嬴玉不听,伏在吴狄怀中嘤嘤痛哭,似乎要将这数月来配合吴狄演戏当中所受的委屈全都发泄出来。吴狄苦劝无果,只得任她发泄。
说实话,当初决定装疯时,吴狄本就算计到了可能露出马脚,事谋破败的可能,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会因为这么一个事情而暴露出来。不过话说回来,今日之事,日后的史书应该怎么写呢?或许因此造出一个成语来也说不定,比如说什么“齐王试狄”、“因齐献子”等等。想到此处,吴狄也觉有趣,这便当做笑话说与嬴玉听,终才引得嬴玉破涕为笑,并且还摸出了一面平时用来记录吴狄言行的捐书,郑重地秦国王族所用的秘文将“齐王试狄”、“因齐献子”记了上去。
也在这时,车队突然在道半停了下来,就在吴狄两人有些奇怪为何会半路停车地时候,只见轺车的门帘一掀,进来一人。
看着来人,嬴玉当先眼前一亮,喝道:“卫鞅?是你!”
“正是!”来人白衣白袍,朱唇玉面,正是卫鞅。
“卫鞅……你为何在此?”吴狄也是大奇,不由开口问道。
哪知卫鞅笑而不答,却是举手做了一个噤声地手势。便也在这时,轺车复行,但不过半刻时间,车上兄妹二人便能明显感觉到车外蹄声渐轻,又行半刻,便感觉到轺车突然转了方向,当即吴狄问道:“鞅兄,究竟……”
不待吴狄疑问出口,卫鞅这便打断道:“公子莫急,今日便是公子归秦之时!”
“啊!”吴狄大惊,难道白雪还说动了卫鞅助他?这不可能,要知道卫鞅的师兄孙膑那个家伙可是一个不折不扣地王八蛋。几次使计害他,卫鞅怎么可能出手相救?
想到此中狐疑之处,吴狄不由与嬴玉面面相窥,难解其中真相。而卫鞅却是笑吟吟摸出一卷绢书,交予吴狄笑道:“此乃家师鬼谷子手书,公子请看!”
吴狄狐疑之下,展开捐书,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十六个大字:“秦公子狄,天命之主!助之归秦。王霸天下!”
“牛逼!”如此强文,如雷击顶。外焦里嫩,一时间雷得吴狄和嬴玉二人说不出话来。
好半响。吴狄这才醒过神来,突然问道:“今日计谋,可是出自孙膑?”
卫鞅点头笑道:“正是师兄谋划!”
吴狄一听哭笑不得,愤恨难当:“哎呀!坏了,坏我大事也!”
卫鞅却道:“公子莫急,师兄谋划,当无遗漏。今日齐王领群臣出临淄时,师兄便已命人遣散邹忌家人,待公子与邹兄归秦后,自得相见。”
听的如此。吴狄急忙问道:“那白雪呢?可曾通知白雪?”
“白雪?”卫鞅听的一愣,反问:“可是安邑洞香春的主家白雪?她也在临淄?”
“哎呀……坏了大事,坏了大事呀……”见卫鞅如此反应,吴狄恼得牙根痒痒,看来白雪的保密工作搞的很好。便是孙膑也不知端倪。
眼下情况根本就是吴狄在谋划出逃的同时,孙膑和卫鞅也在谋划帮他逃跑,可谁曾想这逃跑时日竟是撞在了一起。可恼归恼,眼下之事进展到如此地步,想要挽回如何容易。当下吴狄便按下火气。要卫鞅解说此中安排如何。
却说齐王将吴狄软禁深宫。平日里决计不会轻易使吴狄离开王宫,让人有可乘之机。不过这每年的人胜至临山登高祭祀。彩缕同娱却是齐国例行地国仪,因此孙膑等人才把营救时间定在人胜节这天,却是与吴狄谋划不谋而合。而今日使计试探吴狄地计策,虽是出自齐王近臣田伯之口,但这计策却是先早几日孙膑借故透露给田伯的。如此这般,一番解释之后,吴狄虽是气愤依然,却也无话可说,只能寄望于白雪能早有安排,千万不能给演砸了。
至此时,只见又有一人蹬车入内,拱手笑道:“将至牛山,还请公子换乘快马。”
吴狄抬眼一看,又是一惊,当下急忙拱手道:“可是申不害,申兄?”
“正是申某!”申不害一脸浅笑,卫鞅则看准时机,开诚布公道:“稷下一会,听君一席至理之言,申兄便与卫鞅同志,欲助君上伸展宏图霸业。”
吴狄咋一听之下立时怔住,想不到这卫鞅和申不害,竟然主动愿意投在自己手下当小弟,这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吧?可低头一看,那鬼谷子地十六字箴言赫然在目,有此评语为箴,天下之人趋之若鹜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旋即吴狄收拾心情,表现出了喜上眉梢地欢喜劲儿,跌足大笑道:“甚善!西秦若得卫、申二位之助,便如昔年穆公得百里奚、蹇叔也!”
“非也!”哪知卫鞅和申不害皆是齐齐摇头,申不害道:“申某与卫兄,非仕秦国,惟仕公子狄一人耳!”
吴狄大愕,未曾想这两人并不想去秦国做官,而是一门心思要做自己的马仔。可即便如此,吴狄也没有一口应承下来,这便道:“此事……尚需斟酌,二位厚谊,嬴无敌当铭记在
申、卫二人闻言,忽然对视不语,面色渐似阴霾,吴狄见状,大惑之下正欲开口相询,却听卫鞅向嬴玉开口道:“王女,可识得秦公手笔?”
“二哥手笔?”嬴玉听的一愣,答道:“我与二哥一同习文,当然识得。”
申、卫二人对视一眼,便由卫鞅从怀中取出了一枚铜管交予嬴玉道:“便请王女细细辨认,管中手书,可是秦公亲笔。”
嬴玉闻言,这便急忙拆开铜管,取出了里面的一幅羊皮书信出来辨认,哪知看了不过三行,便见嬴玉眼圈一红,竟然泪涌而出,悲泣道:“此书是假……定不是真……”
“是何书信?”吴狄看着情势有些诡异。便欲取来观看,哪知却是被嬴玉死死拽住,抢在怀中不让吴狄观看。
见嬴玉如此做派,吴狄自然也猜到了其中端倪,再看申不害、卫鞅二人面色,不由轻叹一声道:“日后之事,日后再议。二位殷殷之心,日月以鉴,正所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虽千万人。俱往矣。若他日嬴无敌但有所为,定不负二位先生今日厚谊!”
申不害与卫鞅听闻吴狄此番剖心之论。也知其心,当即两人便在车中正襟跪坐,以大礼拜倒:“君言若此,夫复何求。主上,请受臣下一拜!”
不用看,吴狄都能猜道嬴玉藏在怀中地书信,其中定然是嬴渠梁写给齐王田因齐关于如何处置自己地东西。虽然他可以不相信真有此事,但世界上地事往往都是与人所想所愿背道而驰,而且嬴渠梁这个人,尚还有前车可鉴。
也罢!今日出得牢笼。当真是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未待一刻,车至临山西南方向的牛山驿外。卫鞅等人这便请吴狄二人下车换马。此时,车外只有孙膑安排地扈从十余人,健妇六人,卫鞅、申不害、邹忌及一名身着齐国贵女服饰的妙龄女子。
换了马后,刚欲起行。那妙龄女子却是急切唤道:“且慢……公子狄这便走么?”
“你是……”吴狄不识此女谁人。有些讶然。一旁地卫鞅急忙解释道:“君上有所不知,此为齐王四妹。柔公主。君上今日慨然离齐,便是拜柔公主盗得齐王兵符,鼎力相助。”
吴狄听来愕然,这才恍然想起数月前似乎收到过一封示警的香帕,上面正是有一个柔字。未曾想这个素未谋面的香帕主人,竟然愿意为他盗取兵符,当即上前来到田柔公主身边,深深一躬道:“公主大恩大德,叫嬴无敌何以为报?”
公主田柔见状,急忙伸手虚扶:“公子狄,快快请起!公子,请移步一谈。”
吴狄起身抬眼望来,只觉这田柔竟然不到二十年纪,玉颈美颜,巧笑倩兮,姿色竟比嬴玉、白雪优上分毫。此时,申不害、卫鞅、邹忌等人皆是知趣侧身不视,而嬴玉也是感念这田柔为了吴狄做出如此义举,自也没来打搅。
牛山驿旁,正是滔滔淄水,蜿蜒而去。
二人沿河漫步,皆是不语,良久之后才听田柔轻声道:“公子……心中可有疑问?”
“有!”吴狄点头停步,望向田柔道:“不知公主,为何衷情于我?”
田柔闻言一笑,似乎不知如何作答,见吴狄目光闪闪,颇为真诚,面颊一时羞红,这便答道:“公子可知,昔日王兄欲以联姻使公子留齐,便是属意田柔配之。”
吴狄听来,大惑不解:“既如此,公主缘何示警?”
田柔微微一笑,突然歌道:“绵蛮黄鸟,止于丘阿。道之云远,我劳如何!饮之食之,教之诲之。命彼后车,谓之载之。”
“绵蛮黄鸟,止于丘隅。岂敢惮行?畏不能趋。饮之食之。教之诲之。命彼后车,谓之载之。”
“绵蛮黄鸟,止于丘侧。岂敢惮行?畏不能极。饮之食之,教之诲之。命彼后车,谓之载之。”
(出自《诗经-秦风-绵蛮》)
歌声秀丽,宛若山谷黄鹂,声入云霄。曲调古朴,意境悠远,便是吴狄也是听地痴了。
吴狄知道,这首《绵蛮》本是周文王被纣王放归西岐之时献与纣王,在诗中周文王自比不能展翅高飞的黄鸟,以此来取信纣王。田柔此时做此歌,其意便是暗指吴狄正是这歌中地黄鸟,日后当有遨游苍穹之期。
所谓闻弦歌而知雅意,听了一首婉转缠绵的《绵蛮》,田柔胸中用意,吴狄便是知了。
歌毕,余音久久盘旋,田柔突然轻叹一声道:“唉……真愿化作这大河之水,伴君西去。”
听闻此语,吴狄面色凝重,知道这是田柔跟他“叫将”,若应对不当,只怕会抱憾终身。历史上和后世地电视剧中,多有如此桥段,因此吴狄当即正色答道:“这有何难!柔儿,可愿伴我归秦!”
田柔听来,一张娇嫩面容霎时红晕浮现,喜道:“当真!”
吴狄面露微笑,伸手一环,便将田柔抱入怀中,深情道:“上邪!我欲与卿相守,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卿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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