笠森对露屋解释了给斋藤定罪的依据后,接着说:“开始时我真不该怀疑你,今天我给你道歉。不过,趁着今天这个机会,我们也可以放松地聊一聊。”
笠森让用人泡了红茶,给露屋倒上,大家边喝边无拘无束地聊了起来。明智偶尔插上几句。笠森解释说,明智和他十分熟悉,因为这次被害的老妇人的遗产由她住在乡下的侄子继承,而明智是做律师的,所以受了嘱托前来催收款项。这其中虽有部分是编造的,但大部分符合事实。
他们围绕着斋藤这个话题,兴致很高地聊了不少。因为放松的谈话氛围,露屋并没有设防,所以就夸夸其谈。
因为聊得比较投入,所以天色渐渐晚了,大家竟也没有发觉,还是露屋自己突然间意识到的,他起身对大家说道:“如果没有别的事儿,我就先回去了。”
“哦,我竟然忘了这事儿……”明智笑着说,“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正好今天碰上你了……被杀的老妇人房间里有一个对折的贴金屏风,你晓不晓得?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上面被碰掉一块皮。那个屏风是别人跟老妇人借钱时抵押过来的,并不是老妇人的。现在物主坚持说是在杀人时被弄坏的,强烈要求给予赔偿。可老妇人的侄子,也是惜财如命,当然不肯承认,也不答应赔偿他。你看这事儿,我也不知怎么办。这屏风如果普通还好说,好像还挺值钱的。你去过她家,你应该记得这个屏风吧?你回忆下,以前上面到底有没有被损坏?我问过斋藤,可没有结果。这家伙估计吓坏了,什么也想不起来。老妇人死后,女佣回到乡下,去问她似乎也不太妥当,何况她未必知道。我现在真是发愁啊……”
那个屏风的确是别人抵押给老妇人的,不过小五郎讲的其余部分就是信口开河了。露屋猛然听到“屏风”一词,心中便咚咚直打鼓,但听完小五郎的话,就把心放了下来。
“真是没出息,有什么可怕的?再说案子不是已经快了结了吗?”
他略微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诚实地进行回答才是最好的办法。
“哦,我只到过那个房间一次,是在案发的前两天,对,就是上个月的三日。”他笑了。这么回答问题他自己都感觉好笑:“我当然记得那个屏风,当时的确还是好好的。”
“真的这样吗?你没记错?可是小野小町的脸部的确是损伤了啊!”
“唔……是啊,我都回忆起来了,”露屋装出一副努力思考后恍然大悟的样子,“屏风上画的是六歌仙,小野小町我也记得。如果屏风被损坏了,我不应该没发现的。再说那屏风那么漂亮,小野小町的脸上如果被损坏了,我肯定能及时发觉。”
“真的啊,那你方不方便帮我做个证?你要知道,屏风的主人是个很难缠的家伙,我真打怵啊!”
“噢,当然可以,您什么时候需要,通知我就是。”
露屋一兴奋,不假思索就答应了。
“多谢啊!”小五郎显得很开心,他把手伸进自己的一头浓发中,要知道这个动作他只有在十分激动的时候才会做。
“其实,我早就猜测到你了解关于屏风的事儿。你是不是很疑惑我怎么猜到的?在昨天的测试结果里,对应着‘画’,你说出了‘屏风’,真让人奇怪呢!看,就是这里。我想你所住的地方肯定没这东西,而且你只有斋藤一个朋友。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很特别的事情,你的脑海中是不会对屏风有如此深刻的记忆的,是不是啊?”
露屋惊呆了,这个律师所说的完全正确。我昨天怎么会那么大意说出“屏风”这个词呢?我自己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这简直就是在自掘坟墓啊!我会有危险吗?我记得当时反复检查过那道划痕的,那也证明不了什么的。不要慌,没什么的!他思考了一会儿,又冷静了下来。然而,他犯了一个无法弥补的错误,却丝毫不知。
“对啊,您说得对。我没发现呢,您看得可真仔细啊!”
露屋又开始若无其事地伪装自己,慢慢地回答道。
“没什么,我也是碰巧发现罢了。”小五郎显得很客气,“但是,我还发现了另外一件事儿,昨天进行联想测试时,预审员用了八个和案件有关的词,您都回答得相当完美。倘若做了坏事儿,就不会回答得这么圆满。就是这几个被我打着圈的词,喏。”小五郎把那张纸拿了出来,“然而,虽然你的反应时间都不长,可是比起答其他的词用时却都短得多。你看啊,对应着‘花盆’,你回答了‘松树’,仅仅用了零点六秒钟,快得简直过分了呀。而‘蓝’是三十六个词中最简单的,你答了‘绿’,竟然用了零点七秒钟。”
露屋的心里恐慌不已。这个律师究竟居心何在?他是在夸我呢,还是在嘲讽我?还是他从一开始就抱着什么不良的目的?露屋使劲儿体会着小五郎所说的话。
“总之,‘花盆’‘油纸’‘犯罪’这样的词语有些难对啊,你却回答得十分迅速。像‘头’‘绿’这样简单的词,你反而回答得慢了些。这难道不说明什么吗?我发现的只有这些,你现在心里怎么想的啊?呵呵,要不要讲一讲?真是有意思。如果我的发现是错误的,请你谅解。”
露屋有些发抖,情况怎么莫名其妙地就发展成这样呢?
“因为你对心理测试早有防范,为了防止可能发生的错误,你肯定做了很多准备工作。对于可能被问到的和这次案件有关的词,你都精心进行了练习。你的做法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你要知道,人不能太迷信心理测试这种东西,因为它不能百分之百准确。谁知道会不会因为它而让无辜的人获罪呢?然而,你准备得过于充分了,虽然想装作在随心所欲地进行回答,还是免不了脱口而出。你忽略了这一点。你只是想着要让自己回答得尽量快些,殊不知速度太快也是致命的表现。如果不是经过仔细察看,一般人都不会发现这点差异。谎言终归是谎言,是会露出马脚的。”小五郎凭这一点,就认定露屋是凶手。
“你之所以只选择对‘钱’‘杀人’‘藏’这些词进行练习,是为了证明你的胸无城府。你认为别人会觉得如果你真的犯罪了,那么,就不会针对‘油纸’做出‘藏’的回答。对这类词语,你选用一种平和的心态,就是为了洗脱自己干坏事儿的嫌疑。我说得对不对,你表个态好吗?”
露屋呆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五郎。此刻,他感觉自己已经有些灵魂脱壳,整个脸都变得无比僵硬,什么也做不了,甚至哭和笑这样的简单动作,对于此时的他也变得十分艰难。幸亏他已经无法出声,否则他肯定会吓得惊恐万状地号叫起来。
“说白了,装无辜是你最高明的手法。因此,我才问了你那些问题。你是不是已经清楚了?关于屏风,我早就相信你会如实回答,事实证明也的确是这样。那么我再问一下笠森先生,老妇人家的屏风是什么时候搬到她家中的?”
“就是发生命案的头一天,上个月的四日。”
“怎么会是头一天呢?这似乎讲不通啊,露屋先生之前不是说两三天前就在房间里看到它了吗?我彻底糊涂了,你们俩是哪个人弄错了吧?”
“是露屋先生搞错了吧?”笠森冷笑了一声,“那个屏风在四日天黑之前,还没有被抵押。”
露屋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欲哭无泪的神情,他的内心发出一声哀号。小五郎饶有兴趣地一直盯着他的脸看。其实,这就是小五郎挖好的陷阱,只等着露屋上钩,在谋杀案发生的两天前,老妇人的房间里并没有什么屏风,他早就通过预审员调查好了。
“事情复杂了啊!”小五郎做出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
“你怎么能疏漏了这点呢?你没看到东西,反倒知道得这么清楚!你说过案发当天,你没有到过老妇人那屋。可是你竟然清晰地记住了六歌仙的画像,天哪,你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你一直让自己说着案件的真相,可是不曾想在这里却无意间撒了谎。是不是啊?你两天前去老妇人那里的时候,根本没注意到有没有屏风。那个屏风的颜色并不鲜亮,不可能那么引人瞩目。现在你一定在心里说,案发那天我确实在现场看到屏风了啊,两天前它应该也在那里吧?我今天的提问,就是想让你想当然地进行回答。我们身边经常会出现类似这样的情形,平常人犯罪,总会绞尽脑汁地想法儿回避事情的真相,而不会像你一样如实回答。你的头脑很聪明,比起常人甚至法官,都要高明不少。但是正是这点对我十分有利。也许你的观念是这样的:在一定的范围内,尽量选择坦诚的态度,这样才不会让自己处于危险之中。你熟练地运用了否定之否定的规律。可是你没想到我会把这些全盘推翻,因为你根本没意识到,一个律师,和这个杀人案没有什么关系,却会设下圈套,诱你上钩。哈哈……”
露屋的脸变得惨白,额上渗出了冷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再说,即使是为自己进行辩护,又有什么意义呢?只能多一些罪证罢了。他如此聪明的人,却马失前蹄,栽在失言上,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可是,他的脑海中,却不住地浮现出童年时代的画面,一会儿之后,那些画面又全都消失不见了。露屋只能长时间缄默着。
“你有没有发觉?”过了一会儿,小五郎又开始说,“旁边的屋内一直有人在听我们的谈话,你没听到写字的声音吗?……你不是答应可以为我做证吗?一会儿就给你看看。”
旁边的门打开了,一个拿着文件夹的人走了出来,那人显得十分斯文。
“请你把内容读一遍!”
小五郎的话音刚落,那个男子就大声读了起来。
“露屋先生,现在请把你的手印按上吧。刚才,你不是答应我随时都可以为屏风一事做证吗?这样的做证方式,是不是让你感到很意外啊?”
事已至此,露屋也无法抵赖了,他只能乖乖地按上自己的手印。这也相当于承认小五郎所做的一切推测都是正确的。他垂头丧气,感觉浑身无力。
“和我讲过的一样,”小五郎最终又补充了几句,“明斯达贝希所说的心理测试,只能测试嫌犯对于犯罪事件的地点、人物、有关器物是否了解。这次的杀人案,关键之处就在于确定露屋是不是真的看见了那个屏风。如果不针对这点,做再多的心理测试也会失败。因为露屋是一个十分狡猾的对手,他的思维缜密,并且准备充分。我还想说的就是,使用心理测试,必须借助于某些刺激性的语言和必要的器物,就和今天一样,即使是再怎么普通的交谈,也能得到我们想要知道的结果。历史上的那些出名的审判官,像大罔越前守等人,他们也并非时刻都是有意识地去运用心理学的手段,很多情况下,都是无意识地在进行运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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