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又过去了三百年,陈晋阳已经能完全掌控丹房的三千道火,在艰难重塑元婴之后,自身修为也终于突破至化神。
可让他困惑的是,将三千道火试炼完毕后,那根梦魇般的烧火棍也仅仅只是变得小了一圈,颜色又恢复成了最初的暗红色,和那面白墙下的泥土颜色一样。
“也罢,尽人事听天命吧,待在这里……好像也不错。”
将烧火棍丢进门外的水缸,躺在白玉亭内的紫藤椅上,耳听淙淙流泉音,眼望薄暮红霞云,陈晋阳懒洋洋地如是想。
“今天怎么这么悠闲?”琳琅出现在亭外,手拿两片树叶,盖在陈晋阳的双眼上。
“铁人也会累!”
“也是哦。”
一阵安静,陈晋阳忽然觉得奇怪:
“一段时间未见,琳琅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嘿嘿,被我抓到了吧,我现在可比之前快多了。哎呀,天怎么黑成这样,都看不见你人……”
“哈哈哈,怎么样?抓到我又能怎样?”
“好啊,反正也看不见,别怪我**一通喽。嘿嘿嘿……呃,你怎么都不躲的?”
陈晋阳惊讶之际,身子一软,只觉得怀中的身子如云团鹤羽般柔软,熟悉的清香味道夹杂着一丝薰衣草香。
那一瞬间,陈晋阳心魂尽失。
“晋阳,我娘派人来接,我要走了……”
陈晋阳忽然全身冰冷,过了好久,才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回天都宫?”
“嗯。”
“还回来吗?”
没得到回答,陈晋阳眼泪夺眶而出,双手紧紧箍着琳琅肩背。
好一会缓和一些,尽管知道自己并不能真正伤她分毫,双手还是下意识地松开,声音颤抖着又问了句:
“我……能去找你吗?”
“傻孩子,我会来找你的,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另外……等你修炼至问道,无论在灵界何处,琳琅都可以很快找到你!”
“真的?”能听出来琳琅泪中带笑的表情,陈晋阳渐渐放宽了心。
“真的。”
月出时,陈晋阳与琳琅分开,独自在石亭中站了一个晚上。
初阳升起,当第一缕阳光投射下来时,让他有种错觉:
方才的黑暗只是暂时的。
直到五师兄过来,一脸可惜地说道:
“陈晋阳,观主有令,天黑之前,你必须离开玄青观。而且……日后不得宣扬自己和玄青观有过丝毫的瓜葛,否则……”
“否则什么?”
“灵界虽大,魂消神灭……只在他老人家一念之间。”
陈晋阳从亭中出来,正午白色的阳光照在身上,让他感到眩晕。
勉力站稳之后,陈晋阳朝五师兄拱手作揖,“多谢五……大哥多年教诲照顾,晋阳走了。”
“哎,你小子不收拾收拾一下?”
“空空而来,孑然而去,我陈晋阳早已习惯了。”
“等等,这个……你带走吧!”五师兄从水缸中捞出烧火棍,苦笑着递给他。
“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要。”
“你……不是……哎呀,就当最后帮师兄这个忙吧,观主他说,这棍子经由你手,已经变得……污秽斑杂。
继续放在这里肯定不好,你要实在不想带着,出去之后扔掉也好呀。”
“明白,后会……无期。”
“拜拜,祝你好运。我玄青观只是小门小派,晋阳你……出去之后,说不定会混得更好。”
陈晋阳在前顿了一下,举起烧火棍指向天空中的太阳,随即大步流星,走出了这个呆了六百年的地方。
出了玄青观,陈晋阳又花了三百年的时间走出了缥缈山。
没有了道门的仙玉灵丹支撑,更没了稳定的修炼地,他的修为一直停滞在了化神初期。
在凡尘修行时,陈晋阳几乎也是无门无派,无依无靠。
被逐出门后,原本他以为也会和之前一样,处处勾心斗角,时时尔虞我诈,日日不平常,夜夜寝难安。
结果无论男女老幼,还是飞禽凶兽,都对他毫无兴趣,仿佛在他们眼中,他完全不存在一样。
一开始陈晋阳还有点不适应,甚至十分疑惑不解,直到在云峰镇的交易黑市,遇见同样从凡尘飞升上来的一位前辈之后,才渐渐明白其中的道理。
“咱们这些从下界来的修士,灵魂当中都带有一股臭味。”
无声拒绝交易烧火棍之后,看到陈晋阳犹豫着拿出来一枚化神丹,蜷缩在黑袍里的身子终于动了一下:
“一套净魂袍,换你这枚成色普通的化神丹,如何?”
“两套,加十块上品仙玉,还有去天都宫的地图!”
“拿去!难得遇到故人,老夫也不多赚你的。”
破烂发黑的桌面上,忽多出一只铜戒。
陈晋阳拿过来,神念检查一番,滴血领下,将化神丹放在桌上。
转身准备离开,他忍不住多问一句:
“既然灵魂有臭味,他们为何不躲闪、驱赶,或者……直接灭杀?”
“呵呵,真要那样做,他们的灵魂也会沾染上臭味!”
听到这,陈晋阳愣了一下,转身一看,摊位还在,那黑袍人早已没了影。
换上黑袍从地下出来,陈晋阳却发现,跟之前的境遇相比,没有一点变化。
路上结伴的行人有哭有笑,有吵有闹,在靠近陈晋阳时不会刻意避开,可也不会马上冷场。
独来独往的修士,不会忽然停下,也不会多看他一眼;醉仙楼的小二、灵宝斋的老板娘、传送阵的护卫,依旧对他不理不睬。
陈晋阳突然才意识到,整个镇上,好像只有他一个人披着黑袍。
想到这,陈晋阳也没觉得自己上当受骗。
“看不见,应该要比闻不到轻松些吧。”
玄青观不小,缥缈山更大,
陈晋阳几经波折,终于来到山脚下的荒原上时,他忽然有种飞升成功后,第一眼看到灵界时的激动。
“灵界这么大,外面的世界,说不定……跟这里会不一样。至少,那个地方肯定是不同的!”
怀着美好的憧憬,陈晋阳向着真正的神仙地出发。
荒原没有日出月落,没有白天黑夜,只有永远不变如黄昏又似黎明般的黯淡光亮。
陈晋阳只能看清方圆五里的东西,再远,就只剩黑暗或者是虚无了。
在缥缈山的几百年,让陈晋阳明白,无论如何是不会有任何事物对自己感兴趣,可他还是坚持御风而行。
若无必要,他不会选择停下甚至落脚。
很快,又过去了一百年,陈晋阳望着脚下这柄破烂不堪的飞灵宝剑,不禁又心酸又好笑。
凡尘中的那些后辈,应该怎么也想不到,在他们眼中神仙般的人物,飞升到灵界一千年之后,居然还在使用下界的法宝……
这中间,其实他不止一次地怀疑过那张指引地图的真伪,可在陈晋阳看来,离缥缈山越来越远,怎么也不会更坏。
然而荒原之大,实在超乎他的想象。时间越长,他渐渐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能从这个让他已经感觉到恶心的地方出去。
荒原的灵气虽远不如玄青观甚至缥缈山浓郁,却也足够支撑陈晋阳飞行和正常生活,可若想借此提升修为,也是痴人说梦。
在情绪低落的状态下,陈晋阳又忍受了一百年的孤独和极度的乏味。
最后在飞灵宝剑陨落成灰之际,陈晋阳飞落至荒原的地面,在一株只剩半截的枯树底下,将陪伴了他近一千年的飞灵剑埋进沙土里。
随即点燃了树枝。
一直等到枯木燃尽,黑烟消失,陈晋阳才重新收拾心情,朝着唯一的方向继续前行。
原以为两百年没触摸过大地,重新行走起来会觉得新鲜,或者至少轻松一些。
可千里一色的沙石、灰土、枯木、败草,很快就让陈晋阳厌倦了。
从天空回到地面,绝望和孤寂的感觉不仅没有消散,反而变得越来越浓郁。徒步走了两万里路之后,在一块似乎随时都会溃散成灰的巨岩下,陈晋阳彻底停下了脚步。
三千年的寿命不再遥不可及,陈晋阳开始重新考虑,一名修士存在的根本和基础。
原地静心修炼一段时间,神念依旧只能感知周围极小的一片天地,肉身由于长时间的静止不动,甚至还略有衰弱,修为的提升几同于无。
睁开眼,回想这一千年在灵界的安逸生活,对于自己的结局,陈晋阳想到了一种极为恐怖的可能:
无病无痛,安然逝去。
他无法接受,却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有抗争到底的勇气。
怔怔地望着前方灰色的天、灰色的地,陈晋阳一坐就是十年,眼前的一切渐渐变成虚无。
就当他的眼皮也渐渐快要停止跳动的时候,额头一震,一滴水珠从眉心滑到鼻尖,到达人中,最后挂在他灰色的胡须上。
陈晋阳的双眸开始恢复色彩,眼中的世界渐渐变得清晰,缓缓仰起沉重无比的头颅,看到了一方鲜亮无比的世界:
原本早就应该消失的沙岩,不仅还在原地,还生出了一块三尺见方的绿苔,垂下的那一尖绿色,上面正慢慢汇聚出如美玉般的晶莹水滴。
“倘若天空是蓝色的,应该会更美吧。”陈晋阳如是想。
接下来的五百年,陈晋阳一直便坐在了巨岩下修炼。
方圆十里的腐败世界,变成了绿洲。
陈晋阳已经忘记了时间,每隔一段时间修炼醒来,他都会徒步将整个绿洲走一遍:
赏赏又大一圈的花树池塘,逗逗迁移进来的鸟雀蛇虫。
尽管修为未得寸进,可他感觉开心。
一天醒来闲逛时,看到池塘中央生出了一座石头般大小的岛屿,并与岸边两颗梧桐以藤相连。好奇之下,陈晋阳以手触藤,忽觉眼皮一沉,马上睡了过去。
清醒过来时,人已经在一座浮桥上了。
没作多想,云雾笼罩下,陈晋阳沿着浮桥往前,走进一个散发五彩光芒的洞中。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色彩斑斓、热闹非凡的奇异世界。
“陈公子,欢迎来到灵水国汀兰城!”
“你们……不嫌弃我?”望着眼前的两个娇俏可爱的青衣姑娘,陈晋阳惊疑道。
姑娘对视一眼,双双苦笑摇头。
“陈公子是我们的大恩人,汀兰城的人仰慕都来不及,怎么会嫌弃?
城主有请,唐突之处,还望见谅!”
稍稍有些明白过来的陈晋阳,随她二人过云桥、上玉阶,最后在一座水晶宫殿中,见到了一个与琳琅有五分相似的白衣女子。
“陈公子,我们妖灵一族,没有灵魂,只有躯体。”白衣女子起身相迎,笑道。
陈晋阳一脸释然,随即大笑:
“愿闻姑娘芳名。”
白衣女子依旧笑道:“妖灵一族,没有名字,只有身子。”
陈晋阳愣了很久,笑着流泪道:
“姑娘,我给你起一个,就叫……白兰,如何?”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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