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的饭桌被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书桌。
做题、补课、吃饭、睡觉……
一开始时我的生活就是如此简单。
虽然还是经常挨打,可每当母亲拿到成绩单时,她总会展露笑颜。
我喜欢看她笑,但我不喜欢那种笑。
整个初中时代,我最差的一次考了第二名,母亲总将其归功于题海战术的成效,可她从来不知道,我压根儿就没认真做过题。
不管是哪个出版社出版的题集,最后几页都会有答案。
母亲撕我的答案——我撕新华书店的。
惊人的准确率来源于答案,我不会错,除非书上印的答案错了。
让第二名望尘莫及的考试分数则来源于……我不知道。
总之我是个上课开小差,下课拼命玩的家伙。
考试前的一个星期我掏本教辅书把那些知识点梳一遍,然后么……
鬼知道第一名是怎么考出来的?
大抵是因为第二名弱爆了吧。
初二下学期的时候,我平静的生活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准确说是我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你懂的,男孩,十四岁,正是敢叫苍天破个洞的年纪。
第一次逃学是隔壁班的某个陌生人带的——‘池染啊,我带你去玩好玩的,下次考试让我抄抄呗?’
深思熟虑之下……其实我等这一刻已经太久了。
晚自习班主任查完人后溜空翻墙,走上一公里,会有一家网吧。
那会儿叫‘电脑室’,九十年代末电脑室里的所有人都在玩两个游戏‘红色警戒’‘星际争霸’。
逃学,打星际,回家。
这便是我整个初二下学期,那时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给我一队机枪兵,还你整个世界。
这就是我的真实写照。
在那个漆黑狭窄的地方,我坐在一台台闪烁红绿光芒的荧屏前,众人簇拥,宛若一个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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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的时候我挨了最惨的一顿打——母亲已经不用竹条了,因为我过了该挨条子的年龄。
她赤手空拳,化身搏击俱乐部VIP会员。
挨打的原因不是因为我考了第二名,而是我被她从电脑室里逮了出来。
她风风火火的结了账,亲昵的搂着我上了轿车,顺手还从KFC买了杯果汁给我,自始至终,她的脸上满是笑容,昂首挺胸就像是个执掌生杀的女王。
可关上门的那一刻——在我还未反应过来前。
‘啪!~’
那个耳光是如此响亮。
刹那间我东倒西歪眼前发黑,然后么……
算了,我不想说。
第二天门被上了一个大锁。
我鼻青脸肿的坐在书桌前,默默的看着窗外那排矮楼,以及悬桥上父亲种的兰花,然后我看到了小蝴蝶。
她踮着脚,够了好久才够到那个就在玻璃下方的插销。
吱呀~~~
这是铁门被推开的声音,她拖着一双几乎有自己小腿长的拖鞋,滴里答啦的走到了我的玩具旁。
奇怪的是她没有去摸那几个憨态可掬的毛绒玩具,而是抓起了那个早就被我弃至灰尘的‘红蜘蛛’。
‘呀!飞机!’
她的两只眼睛里仿佛闪烁着小星星。
我转过了头,不是因为桥的那头,那扇打开的铁门后面,小蝴蝶的爸爸妈妈挽着手笑眯眯的看着她。
而是因为我已经长大了,我不喜欢红蜘蛛了。
而是因为母亲就要回来了,再不抄答案就来不及了。
小蝴蝶是邻居家的孩子,大约是我上四五年级的时候,她莫名其妙就冒了出来。
我特别不喜欢这个小不点儿,因为她长得太丑了,总是挂着两行大鼻涕,指甲缝里也积满了黑泥。
自她出现之后我极少到邻居家去蹭饺子吃,因为这个丑鬼总会把鼻涕流到碗里。
第一次觉得她不丑,就是那一刻。
‘呀!飞机!’
一个拥有和我相同品味的人,不会差到哪儿去——当时我是这么想的。
但我还是不愿意和她接触,原因并不是因为我嫌她脏兮兮的。
而是我很孤僻。
对,在少年时代里,我几乎没有什么朋友。
在同学眼中那个整天逃课仍旧能考第一名的家伙是个讨厌鬼。
其实我并不讨厌,无论谁和我说话我都挺温和的,至于他们为什么讨厌我,母亲是这么说的:
‘那是嫉妒。’
但我仍旧想出去玩,朋友这两个字在我心中很神圣,因为我没有。
可母亲又这样说:
‘现在的朋友有什么用?等你以后成功了,自然会许多人想要找你做朋友的。’
这话挺现实,挺精辟,也挺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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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真正意义和小蝴蝶接触,是在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初三开学不久,母亲虽然没有把我锁在家里,但也勒令我少出去,其实我明白,那意思就是让我别出门。
电脑室我仍旧去,悄悄的去,虽然也被母亲逮到过几次,可我没再考过第二名,她也就放之任之了——虽然仍旧挨打,但打得少了。
那天下午,我正在抄答案,邻居家传来了剧烈的争吵声。
接着便是女孩儿哇哇的哭声,最后我听到铁门关上的‘砰’!~
争吵声停止了,但哭声更大了。
我能看见那哭声,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
悬桥的那一头,女孩儿蹲在门下哇哇大哭,她被锁在了桥上。
这事儿我司空见惯了,倒不是小蝴蝶常这样,而是我自己,犹记得小学的时候,母亲若是太忙来不及打我,便把我关在悬桥上。
我听着那哭声,很讨厌,便打开门走了过去。
‘喂!你能不能别哭……’
我停住了,因为小蝴蝶捂着脸,那两只小手高高的肿起,就如过去的我一样。
我站立良久,竟然说不出来什么话来。
她的脸上全是眼泪和鼻涕,可我却没有嫌脏。
这该怎么办呢?
对,该抱抱她,就如记忆中母亲抱我一样。
我蹲下身,把那只颤抖的小蝴蝶拥入怀中。
‘好了好了,别哭了,喏,我把红蜘蛛送你。’
看吧,我说得没错吧,我的确是个温柔的人吧?
也不知是拥抱起了作用,还是玩具起了作用,那女孩儿不哭了,只是仍在颤抖。
‘爸爸妈妈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她抬头,顶着两个鼻涕泡问我,而我无言以对。
因为有的时候,我也有这样的感觉。
就是挨打了嘛,但这并不能说爸爸妈妈不爱你。
现在都提倡素质教育,人性教育,可我想在我们那个年代,没挨过打的孩子是不存在的吧?不管是多幸福的家庭,还是多扭曲的家庭,亦或者是多病态的家庭,从小打到,你总该挨顿打吧?
我靠在悬桥栏杆上,抱着那小女孩儿。
她的鼻涕蹭得我满胸都是,可从那一天起,我觉得她变漂亮了——越看越漂亮。
至于为什么,我不知道。
生活总是平淡的,我不知道小蝴蝶究竟是犯了什么事儿,以至于挨了顿打,可那是我第一次见她挨打,也是唯一一次。
在她的生活中,大多数时间总是一家人笑嘻嘻的。
她的笑容影响到了我,每当我坐在阳台上抄答案的时候,总是看着外面的那排矮房子。
可后来变成了看桥,以及桥上的小女孩儿。
父亲的兰花没能给他带来快乐,我的玩具没能给我带来快乐,却给小蝴蝶带来了快乐。
她总是在桥上跑过来跑过去,以至于邻居担心她摔下去,加高了栏杆。
几乎每天都有几次,她穿过悬桥,趴在我家铁门的玻璃窗上,瞪着眼睛看着我。
我知道她在看我——毕竟彼此距离不超过三十厘米。
但那门把这三十厘米拉伸到了三万米。
母亲不在家的时候,我会打开门放她进来,她就趴在桌子旁看我抄答案。
小蝴蝶安静得就像小蝴蝶。
‘哥哥你的作业好多啊,我以后也这么多吗!?’
‘哥哥帮你做。’
那是发自我内心的声音,我觉得我什么都可以帮她做,就如最艰难的事情——‘帮你做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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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我仍旧固执的抱有这么一个病态的观念——小蝴蝶是我的初恋。
可初恋总是搬家了。
许多年后我再次遇到了她。
她仍旧是她,可小蝴蝶却已不是小蝴蝶。
生活改变了我们每个人的模样,它让我们面目全非,让那些曾经认识我们的人不可置信。
有人说这是成长的代价,可我只想说操你妈逼。
也许是珠心算和小提琴的缘故,我成为了一个古板的人,我讨厌改变。
我墨守成规,认准的事情像是头被蒙住眼睛的牛,谁也拉不回来。
只是在很多寂静而漆黑的夜晚,我独自一人揉着发酸的眼睛。
『为什么我总留不住自己喜欢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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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过池皆染的第一部分到此结束,其实写的时候我一直处于混乱的状态,究竟写得怎么样我自己也无法评价,只是有一种直觉‘写在这儿没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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