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一片漆黑。
踩着杂草前行时,树叶在头顶的黑暗中沙沙作响。
风力渐强。
树枝在头顶摇摆起伏,撼动着数以万计、亿计的树叶,宛若在暴风雨中翻腾的海面。
然而,任海面如何波涛汹涌,统治海底的终究是沉默,森林深处也同样被奇妙的寂静所笼罩。虽然听得到树叶摩擦的响声与喧嚣的风,但所有声音都缺了几分现实感,好似远远传来的海啸。
在浓稠的黑暗中,植物呼出的草味跟血腥味一同融入了空气。
其中混有淡淡的腐臭和潮湿的土味。
但乱奘无法判断气味从树林的哪个方向飘来,只得细细辨别,小心深入。
唯一能依靠的,便是笔灯发出的微弱光亮。
笔灯是乱奘带来的。他把笔灯交给妙子,让她拿着。
乱奘有良好的夜视能力,但妙子不然。如果没有笔灯,她怕是一步都挪不了。
杂树林中的每个角落都有障碍物。
走过齐腰深的草丛,**在外的皮肤便会出现无数道擦伤。因为草丛中隐藏着树根、倒下的树木和岩石。
一旦在黑暗中被这些东西绊倒,就有可能被树枝戳到眼睛,或是被藏在草丛里的石头砸到头,受伤的概率很高。
两人走的并不是“路”。
乱奘突然停下。
不远处有一条被杂草盖住的小径。
自右侧爬上平缓的林间山坡,通往左上方。
乱奘朝左拐去。
开始沿小径而行。
借着身后笔灯的亮光望去,只见黑暗中的小径两旁开着星星点点的长白耧斗菜。
走了没多久,乱奘再次止步,回头看了看。
脚下的路明明比之前好走很多,妙子却落在了后头。
见乱奘停下,她也停了下来。
周遭虽然昏暗,却能看出她的脸色异常苍白,已是全无血色。
“怎么了?”
妙子拼命摇头,仿佛使小性子的孩子,身体不住地扭动。
“那边是——”
她看着乱奘的脸,连连后退。
“是什么地方?”乱奘反问。
看来,他们刚走上小径,妙子便立即想到了它通往何处。
那股腐臭和潮湿的土味愈发浓重。
那是一种骇人的气味,几乎令人作呕。
妙子没有回答。
只是不住地摇头,似乎很害怕。
乱奘不理会她,继续向前。
妙子慢吞吞地跟着。
乱奘的膝盖以下被凝结在草上的夜露打湿,沉甸甸的。
小径的尽头是一片树木稀疏的空地。
气氛着实诡异。空地面积不大,却有好几处乌黑的隆起。
乱奘立刻反应过来。
土堆呈椭圆形,并非正圆——
若把一个人放在地上,再用土盖住,便会自然形成那样的小土堆。
“是坟啊——”乱奘喃喃自语。
他能感觉到妙子远远站在身后,一动不动。
土葬——这是一种早已被废除的习俗。但在山梨县内,仍有几个家族保留了这一传统。而这便是其中一个家族的墓地。
土葬的墓地一般设在寺庙墓园的一角,但这样的墓地也是有的。只要深入山梨县的山村,就有可能突然遇上这样的地方。
风吹弯了杂树林的上半截,树叶沙沙作响。
还有风拍打着乱奘的脸颊。
由于此地树木稀疏,哪怕身在地面,也能感受到来自上方的风。
月光洒在空地上。
土堆沐浴着月光,勾勒出一个个黑色的轮廓。克什米尔蓝宝石的颜色零星分布其间,那是一丛丛鬼灯檠。
无数花朵迎着风,在黑暗中晃动。
土堆之中,有一个格外诡异的东西。
看着像一间小房子。
高度却不及乱奘的胸口。
乱奘缓缓走去。
原来是在土堆的四角打下木柱,再用木板搭出了屋顶。没有围墙,但周围的地上插了一圈竹条,两两相隔十厘米。乍看仿佛是用缝隙很大的竹帘将小屋围了起来。
乱奘弯下壮硕的身躯,透过竹条的缝隙,仔细观察小屋的内部。
新鲜的土味和腐臭扑鼻而来。
气味似乎是从小屋内部的黑暗中渗出来的。
其他土堆已长满杂草和鬼灯檠,小屋内的土堆却干干净净,寸草不生。看来是座新坟。
肯定不超过十天。
“笔灯借我一下。”乱奘对身后的妙子说道。
妙子拼命摇头,五官扭曲,感觉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根本动弹不得。看表情,她似乎非常后悔跟乱奘来到了这里。
而且对方还是个来路不明的彪形大汉。
乱奘不由得咂嘴,走到妙子跟前,抓住笔灯。
妙子却牢牢攥着不松手。
“抱歉,我真得用一下。”
说着,他一把夺过笔灯。
感觉自己当了一把恶人。
乱奘回到小屋前,打着笔灯往里照。
只见几根小树枝竖着摆在土堆上。
乱奘又将灯光转向被竹条围起来的小屋四周。他缓缓绕着小屋走,同时拿笔灯照向插在地上的竹条根部。
走到小屋的另一边时,乱奘停了下来。
因为那一边的草丛中有新洒落的泥土。
只有那一片土壤的颜色分外鲜亮。其实,只要下一场雨,那些痕迹就会消失得一干二净。看起来像是有人用竹扫帚之类的东西清扫了落在那里的泥土,以免被人瞧出端倪。
乱奘将灯光转向周围的草丛。
不一会儿,就找到了他想要的痕迹。
一撮小草横向弯曲,好像被什么重物踩过。
不仔细看,怕是很难注意到。但那分明就是几天前有人踩过草丛,走向树林更深处的痕迹。
“这是佐伯家的墓地?”乱奘问道。
“是,本家的——”
妙子微微点头。
“这个新坟呢?”
“埋着完介大哥——佐伯信之的哥哥——我大伯子的妻子。”
“什么时候死的?”
“十天前。八天前下葬的——”
妙子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
乱奘微收粗犷的下巴,点了点头。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来。”
不等妙子回答,乱奘的巨体便在草地上疾驰起来,宛若滑行。
他决定循着被踩倒的草找过去。
五分钟后,乱奘站在林中的一个大坑前,低头俯视。
神情略微一紧。
“看来是来迟了一步。”
他如此呢喃,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
之前闻到的腐臭味显然来自此处。那气味是如此浓烈,直让人想把头别开。
洞里放着一口盖着土的棺材。
棺盖却开着。
里面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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