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仙台附近聚集了最多的人。
不仅仅因为这里路面宽阔、是京城达官贵人们争相抢占的地方。
还因为路边那座人尽皆知的高台,和即将到来那人形象的巨大反差,让所有人都相信,肯定会有热闹、故事在这里发生。
除此之外,迎仙台这里,也是除了京城城门口,唯一有穿明光铠甲、整齐威武的官军维护现场的地方。
原本按政事堂张齐贤、张咏等人最开始的预想,在冯宽进城的这一天,这一路上,应该不会有太多的人会出现。
可没想到,几乎一夜之间,京城到处散布着一个全新的爆炸消息:
大恶魔冯子虚已对天起誓,不会使用法力伤害任何无辜之人,违之,将遭天雷巨刑,身魂尽灭、亲友共焚,永世不得超生!
听到如此恶狠狠的誓言,京城所有想看热闹的人瞬间便蠢蠢欲动起来。又在各商家的推波助澜下,很快便将其转化成了巨大商机。
酒行、米行、茶行、药肆……甚至包括棺木仵作等等行当几乎一夜之间,将沿途十里地的铺位都瓜分得干干净净。
所幸官府发现得及时,规定了各铺位的地段附近,必须出人维持各处的秩序,若有踩踏动乱,将严惩不贷。
迎仙台附近的位置也全部统一由都衙分配,只有京城最有势力、地位、名气、关系的那一小撮人最后挤来了此处。
包希仁成为都尹不过半年,面对这样复杂至极的场面,也不得不放下自己一贯强硬的作风,细心听取了政事堂、六部的意见。
在位置分配上,他几乎完全放弃了自己的原则,基本都遵循了大部分的要求和安排。
可与此同时,他也没让任何因为冯宽受到伤害、或被波及的那些人过来。
在冯宽将京城搅得风雨满城的时候,包希仁一直在家里养伤。
尽管从很多人口中听说过此事,在自己成为都尹后,也亲自探访过许多受害者以及关联人,包希仁还是会觉得,这事实在太过蹊跷。
“冯子虚……值得让世人相对客观理性地、重新认识一次!”
带着这样的想法,包希仁穿戴整齐,在天蒙蒙亮时,便出城去了迎仙台。
可没多时,在看到张齐贤、张咏、崔尚、冯御史、陆谦等朝野官员们,身穿常服、携亲带友,几乎悉数到场之后,他不免又担心起来。
思量间,吏部尚书兼参知政事张咏独自过来,低声苦笑道:
“包大人,今天……可能就你一个人在这里撑场面,你不会恨我,把这个烂摊子留给你吧?”
“大人此言差矣,对我来说,这是天大的好事,包某荣幸之至!”包希仁淡淡笑道。
“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按目前的消息来看,冯子虚……暂时还算是正常的。”张咏拍了拍他肩膀,退回到路边的位置上。
崔从书、冯智玳、陆永等年轻官员、纨绔子弟窝在后面有一句没一句地交谈着。
崔从书低声嘀咕道:“咱们这么大阵仗出来,万一冯子虚都不从这里经过,或者直接飞到城里去,那不就太……”
不少人恍然称是,连连夸赞崔从书深谋远虑。
崔从书露出了克制又得意的笑容,陆永一脸白痴地瞟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了句:
“崔尚书、崔老先生一早都赶来了这里,崔公子对冯子虚没有信心,难道,连带着对自家长辈都不会尊重了?”
“对啊……还是陆大人见多识广,看得透彻!”
“我只是就事论事,说一下自己的看法。”
崔从书不依不饶,“冯子虚这种十恶不赦、诡计多端的人,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情来,我觉得都是可能的。”
“哎,崔公子这话我非常同意。你们想想看,一个连自家兄弟的夫人都不放过的畜生,能指望他会按小道消息说的,将经迎仙台走官道进城?”
“是啊是啊,我怎么就忘了这一点!”
“冯兄,你好歹也算那冯子虚的同族血亲,你怎么看?”崔从书笑了笑,问向一边沉默不语的冯智玳。
像看白痴的样子看了他一眼,冯智玳说:
“且不论之前那事还没有盖棺定论,就算都是冯子虚一人所为,你们就不会想想,他如今在夏国的身份和地位?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前面那些人看看热闹就罢了,你们这些大宋的青年才俊们,想不出好的对策来,也至少要保持一份冷静、正常的心态吧?”
此言一出,众人一时鸦雀无声。
前面几位大人也听到声音,宰相张齐贤对御史大夫冯盎笑道:
“有子如此,冯大人真让人羡慕啊!”
“哪里哪里,小儿口无遮拦,让大人见笑了。”
张咏忽感叹道:“说来,冯子虚……和他们也是一样大小的年轻人,未料到竟成了……”
话没说完,人群当中忽一阵躁动。众人寻声看去,只见弘道观观主张伯端,领着两个模样奇怪的人一起走上了迎仙台:
一个是留着光头、身披袈裟的年轻和尚,一个是须发皆赤、一身灰氅的苍老道人。
这时,太阳已经升至半空,明鸿和火云子两人跟在仙风道骨的张伯端身后,一步一步地走向迎仙台顶,在阳光的照耀下,立刻就吸引住现场所有人的目光。
路两边的位置渐渐都被摊铺、人群占满,所有人基本都找到或被挤到了相对稳定的位置。
关于张观主挽狂澜于即倒,让夏国晋阳宫、端圣宫的人不敢东进的传说,也在人群中间疯传起来。
等到三人上到台顶时,不少人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心情,朝着迎仙台直接跪了下去,并充斥着各种奇怪的声音:
“观主神威,佑我大宋,西方小儿,不在话下!”
“张神仙才是我们真正的神主啊!”
“活神仙啊,请赐我福运吧,让我今天大赚一笔!”
“观主大人,一会替姐姐我降伏那夏国小仙,日后一定去观里烧香还愿!”
“老神仙保重身体啊,千万不要从上面摔下来了……”
……
“诸位安静。”
张伯端轻声说了四个字,如天外玄音一般,在万千百姓耳畔响起,渐渐有些狂乱的人群很快清静下来。
朝下方淡淡一笑,张伯端面朝西边席地坐下,明鸿和火云子分居左右,同样看向西方。
等胡小婵重新回到马车之后,冯宽在河边独坐良久,最后在木头上留下了一句话,将这个带给他久违温暖的地方用冰球暂时封存住。
做完这一切后,冯宽将烧火棍丢进河里,跳进去洗了个热水澡。
换上杨玄感给他准备的干净衣裳,又用竹条将头发盘扎好之后,便沿着官道、朝向京城走去。
二十里路,不长也不短,冯宽的步伐不缓也不急,一开始,路上还有很多星夜赶路的同行人。可在距离京城越来越近的时候,最后都改道散去。
冯宽收了神念,一路低头沉默赶路。
从西向东,从黑夜走到白天。在距离迎仙台一里路的时候,冯宽略略停顿脚步,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路。
发现确实没有一个人影之后,他的心内,顿生出一股寂寥感。
转过身来,抬眼看到万里晴空下的熟悉高台,以及台上台下的如蚁人群,冯宽忽然觉得,刚才的寂寥感,又是多么的荒唐可笑。
“这么大的阵仗……这是在办博览会吗?”
“不会,是专门欢迎我的吧?不会吧……”
“或者……是要阻止我进城?”
“还是说……单纯过来看热闹的?”
带着疑问,往前又走近一些,冯宽渐渐能看清不少人,以及他们脸上的眼神、表情。
距离迎仙台十丈的距离时,他又停下脚步。
一阵极度的安静之后,洪钟声起,响彻云霄。冯宽默默数了一下,一共响了九十九次。
这时,迎仙台下的官道中间出来一人,正是之前唯一身穿官服的都尹——包希仁。
这种被无数人盯着的感觉,冯宽在离水边已经体验过了。
虽说不同于那里清一色的狂热敬仰,这里的眼神大多不怀好意、繁杂无比,可让冯宽选择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面对这里。
微低下头,尽量让自己不去看他们。
等钟声消散,安静的人群仿佛挣脱了无形的枷锁一样,瞬间变得嘈杂起来。
这时,包希仁出来,也让冯宽无处安放的注意力有了明确的去处。
暗松一口气,冯宽又往前走了几步,最后在包希仁面前三丈距离处停下,
这时,附近的人群突然又安静下来,冯宽甚至能听到他们的心跳和呼吸声。
“包大人,好久不见啊,恭喜恭喜!”
就在包希仁拿出一张状纸,准备宣读又欲言又止的时候,冯宽率先拱手笑道。
“子虚好久不见。”
包希仁不咸不淡地回礼,随即张开长近一丈的状纸,不急不躁地开始念道:
“冯宽,字子虚,原荆湖北路江陵县青石村人。其一,天禧元年十月十八,在司马府上调戏赵丑儿,后被其丈夫司马斌、公公司马德勘发现,言辞行动当中,导致赵丑儿、司马斌被逼疯,司马德勘头撞廊柱,后不治而亡。
其二……”
冯宽低着头,默默地听着包希仁当面数落他曾犯下的九十九条大小罪状。
他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围观众人心内,想象着的十恶不赦的大恶魔,在真正出现之后,却是出人意料的美好画面:
衣着打扮干净朴素,年纪轻轻相貌不凡,谈吐随和举止有礼。
在见到冯宽之后、包希仁宣读之前的短暂时间内,很多人对冯宽的印象都默默发生了改变。
然而,这也仅仅持续了极短的一段时间。
很快,众人便被包希仁条理分明、铿锵有力的罪状宣读声统统拉回了现实。
特别是在看到冯宽低头不语,呆如木鸡的举动之后,加上那些听来让人遍体生寒、咬牙切齿的罪行举动,很多人不等包希仁继续宣读,便开始或交头接耳,或大声嚷嚷起来:
“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一个人,竟能做出这种人神共愤的事情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说的就是这种人渣!我建议,立刻将他拖去砍头!”
“那怎么行,这也太便宜他了,怎么也要让他尝遍各种折磨之后,千刀万剐而死!”
“对,千刀万剐,五马分尸,再挫骨扬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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