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的探戈

黑夜的探戈

生活在继续。

张红总也忘不了那个给她送玫瑰的陌生男子。他只是像所说的那样纯属偶然和随意?抑或是“死铁”有针对性的委托而来,作为对其送棉花之举委婉的道歉?

犹豫再三,又跟“死铁”联系了一次,张红说及这秘密的玫瑰。“死铁”大笑,没心没肺地笑她自作多情。

也许易受伤害的人都这么怪,动不动就喜欢伤害别人。

张红非常生气,“啪”地把电话搁了。

玫瑰与棉花,在情感上自然有云泥之别。

那陌生男子几乎没给张红留下什么印象,她甚至没注意到他的衣服是什么颜色。然而,越来越沉溺的心理,使她的臆想慢慢勾勒出了他的一副画像来:

高个子,但不是太高,或者干脆就是1.76米;已到了比较成熟的年龄,有那么一点绅士派头,因此不是愣头青,又有一颗勇敢的心,所以也不会人到中年;对了,其坚实的品质还赋予了他一副雕塑般英俊的面孔,使他看起来风度翩翩,如果不太过分的话,他甚至就是一个来自异乡(张涛就说过愿变为一个来自异乡的男子向她求爱)的贵族后裔;他当然不曾结婚,但可能爱过一次了,初恋时不懂爱情,现在更珍惜自己和别人的感情。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深知真爱之于人生的重要——你是真爱鞭子下的陀螺,只有那真爱的鞭子轻轻地抽个不停,你才站立得住,哪怕为此受一些些温柔的伤害。

显而易见,“这个人”是张红心目中理想的男子形象,既揉进了第一次给她写诗的那个高中男生的印象,也有“死铁”的影子在内:高中男生突然去了另一个城市,而“死铁”来自外省,都与异乡有关。

另外,正因为察觉到一个女人或多或少存有先天的幼稚,她便希望一个男人比较成熟。

一个女人,总有一种雨季情结,一种永不放晴的缠绵啊。

当然,张红的臆想归根结底决定于她纯粹的性格。性格越纯粹,缺陷也越深。

性格即命运。

回味常使人想做一些真诚的傻事。

这不?张红甚至异想天开:你也许能找到那个送玫瑰的陌生男子,哪怕是擦身而过,邂逅一瞥。

白天上街闲逛,张红东张西望,心事重重,多少像个负有特殊使命而没有完成任务的盯梢者;每当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又是满目繁华何所倚,茫茫人海独立。

就想到“梦都”去。

既然他曾经出现在那里,他就很可能在那里再次出现。也许,他是“梦都”的常客呢。她想。

过了半年,秋风乍起,张红的失望,一如满地的落叶。

这晚,张红又来到了“梦都”。侍者都认识她了,对她格外热情。坐在吧台旁,她破天荒要了一小杯威士忌。中年调酒师正在鼓捣一杯鸡尾酒,问她干吗要喝烈性饮料。仿佛要与自己过不去,她一口喝下,呛得满脸别扭,却仍然说:

“人做什么,有时不为什么。这样才有味道对吗?”

“说得好。”不期然,背后一个男子干练地响应道。

张红回头一瞧,吃了一惊:天!这不是,这不是你苦苦寻觅的那个“他”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她因激动而显得有点慌乱,不好意思地一笑:

“你好。还记得上次的事吗?谢谢你的玫瑰。”

男子十分惘然,摇摇头,也一笑:“真对不起。小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张红一愣:“今年4月7号,也是在这儿。当时……”

“你恐怕记错了。”男子挨过来,稍稍斜倚吧台,说,“我也经常碰到你这种记忆上的错觉。你的错误当然非常美丽,让我很荣幸地碰上了。”

一时间,张红窘迫不堪:也许你是在做梦吧?或者是威士忌的作用?要么……

“小姐,”男子问,“难道会有一个陌生人给你送玫瑰吗?”

简单的一问,仿佛一巧破千斤。她终于恍然大悟:你瞧一个多么简单的事实——除了送花,你压根儿就记不起送花人的任何细节。你之所以认错人,是因为面前这个男子看起来很合乎你内心的某种原则。

张红难为情地一笑:“真对不起。先生。我……”

“生活充满偶然。偶然才是真呐。”男子递过一张名片,说,“我姓苏。能请你喝一杯吗?”

“当然。”张红点点头。

男子叫苏凯平,某合资企业副总经理,从头发到皮鞋,一派潇洒,浑身散发着一种逼人的成功的气质。

细品干邑白兰地,一番交谈,两人甚至有点相见恨晚。

舞池的灯这时暗了下来,探戈音乐响起。苏凯平请张红跳一曲:

“我最喜欢黑夜的探戈,它给人带来一种淡淡的忧伤。我想,真正的探戈完全是怀旧的艺术。”

脚步紧凑地移动,双手亲密地推拉,他们配合得相当默契。沉溺于罗曼蒂克的探戈情调中,张红有意无意说:

“可咱们才刚刚认识。”

“但我觉得咱们已认识好久了。不是吗?”苏凯平的手指在张红的腰际紧扣一下。两人旋转起来。“实话说吧,两个星期前,我第一次来这地方,就注意到你了。没想到你几乎夜夜到这儿来坐坐,我也就几乎夜夜到这儿来了,只是为了远远地看看你。”

一曲终了,两人回到吧台。苏凯平又要了两杯酒,接着说:

“你很孤独,甚至有点孤芳自赏。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告诉你吧,”一向酒不沾唇的张红,已是一半清醒一半迷醉,“我不知道。”

她更不知道的是:接下来,她喝醉了,醉得一塌糊涂。

一觉醒来,张红不知身在何处,环视四周,空无一人,起居室特有的舒适感和个人隐私情调,让她感到陌生的恐慌。

苏凯平从门外进来,端来一杯浓茶:“我担心你长醉不醒了呢。怎么样,没事吧?”

“……这是哪儿?”张红并未伸手接茶杯。

“我的家。”苏凯平说,“这儿还不算太凌乱吧。每个星期一,有个保姆来打扫卫生。”

“这样麻烦你,真不好意思。我想我该走了。”和衣而卧的张红,从**下来,双脚找鞋。

“急什么你,小姐?才凌晨4点。”苏凯平一笑。

既来之,则安之。张红也笑了那么一笑:人家凯平是个什么人,你张红想到哪儿去了?况且这是一个让你心仪已久的男子,你骨子里其实巴不得跟他多待一会儿呢。是不是?

“洗个热水澡吧。”苏凯平建议,“我有过这方面的经验,酒醉醒来,洗个澡就什么事也没有了,甚至比醉酒前的感觉还爽。”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从探戈到洗澡。”

“当然呐。”苏凯平骄傲地说,“如果说什么都知道的女人是可怕的,那么,什么都知道的男人自然就相当可爱了对吧?”

“瞧你臭美的。”似嫌撒娇的张红,好像又有点害羞,去了浴室,又回头说,“哎,把钥匙给我。我要把你反锁在这儿。”

苏凯平大笑:“有意思。我在自己家里反而变成了囚徒。”

张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有这种奇怪的思想,当苏凯平真的走过来递给她一把钥匙时,她真的把门反锁了。

在浴室的一面落地镜前站了好久,她才开始一件件地脱衣,她脱得那么慢,就像一个通货膨胀时期的家庭主妇,正在小心翼翼剥她那花大价钱买来的一颗珍贵的冬笋。第一次,张红完整地看到了自己精美的胴体,也不由得吃了一惊,油然而生一种无法言喻的伤感。

洗澡的整个过程,她都在想自己为什么突然会有那个毫无任何实际意义的锁门之举,它不仅多余而且可笑。

重新慢吞吞地穿上衣服时,张红又突然觉得把这衣服脱了又穿,不也是毫无任何实际意义的吗?你第一次全方位审视自己精美的胴体,顿生莫名其妙的伤感情怀,不也是有一种即将奉献前的那种依依不舍的意味吗?而你的锁门之举,不正是自欺欺人的假象吗?

你要阻挡什么;又要发泄什么?!

你要得到什么;又要失去什么?!

几乎受到惊吓似的,张红“嘭”地打开了自己锁上的门:

“凯平!”

苏凯平从他一直坐着的地方弹起来:“怎么啦,你?!”

张红一下子扑到他怀里。

饥饿一般的吻;

怕冷似的抚摸;

总之是“饥寒交迫”的爱,像一对无法摆脱痛苦的病人。

接下来,自然是暴风骤雨,水到渠成。

张红身体那种尖锐的疼痛久久不去,而出窍的灵魂迟迟不归,仿佛一只触礁的船上翻倒的白帆,躺在黑黝黝的海面,在绝美的星光下,无助地摇晃。

瞧着床单上的处女红,苏凯平简直难以置信,好像一个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珍贵花瓶的孩子,一时不知所措。

在他的行为之前,张红还是一个处女的事实,让此时的苏凯平接近于崇拜。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十分虔诚地,他吻遍她的胴体。

他舌头的触感,渐渐把她从虚空中唤回,那种微痒的愉悦,电流一般,迅速充盈她的身心。

她突然笑了起来,是那种一边作梦一边醒来的笑,显得格外迷人……

女人受自身肉体影响的程度,远远超出她们自己所想象的地步,在非强迫状态下,第一个与之发生肉体关系的男人,一般来说,会是她生理上最爱好的人(这一点,也反映了男性与女性的不同,因为,一般来说,男性生理上的爱好没有这种因果关系),而她生理上最爱好的人,总是占据其生活的首位。

张红也不例外,何况苏凯平是她精神上的男人偶像。

可以想象两人的朝朝暮暮,如漆似胶。

两人在一起游玩、喝酒、读书、讨论……剩下的时间便是不厌其烦的**。苏凯平往往力不从心,不得不对张红发出赞叹。

大学毕业后、在中关村从事计算机软件开发工作的张涛,看到姐姐越来越频繁地夜不归宿,不禁忧从中来。

一天深夜,张红在电话里跟苏凯平再三缠绵之后,张涛敲开了她的房门,涨红着脸,结结巴巴说:

“姐……也许我不懂。我不得不提醒你,你跟苏凯平的关系……似乎有点过头了。”

“我跟凯平彼此相爱。”张红走到弟弟面前,伸手理了理他的衬衣领子,“难道你不为姐姐感到高兴吗?”

“我很担心。”

“为什么?”她有点惊讶。

“我有一种预感,”他梗着脖子说,“你会吃亏的。”

张红笑了起来:“你太敏感了。从这个意义上说,你还真的没有长大。”

张涛苦笑。

“要么,你的大脑真的计算机化了。”她吻了吻他的面颊,走到旁边的梳妆台,瞧了瞧自己。

张涛就真的是一副“没有长大”或“计算机化”的样子,木讷了很久,大学即将毕业前那个雄辩的派头**然无存。但,离开张红的房间之前,张涛仍不忘说了一句:“姐。人很需要清醒。”

这句话似乎刺痛了张红最脆弱最隐蔽的内心深处,她不无恼火地说:

“人往往既需要清醒,也渴望如醉如痴的梦。小涛你懂不懂?”

潜台词是:“你烦不烦!”

就这样,姐弟俩谁也不理谁了,谁也不管谁了。

更糟的是:张涛的话不幸而言中。

一天,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带着几条大汉,撬门闯进苏凯平的家。

张红与苏凯平正在**翻云覆雨。

猝不及防,两人被定格在照相机残酷的闪光和“咔嚓咔嚓”声中。

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张红劈面吃了两个耳光。

仿佛晴天霹雳:这花枝招展的女人是苏凯平已分居的妻子!

女人哈哈大笑:“苏凯平,你也有今天!我终于找到你的把柄了。现在,你可以好好地坐下来跟老娘谈谈离婚的问题了。是不是?!”

接着,她伸出右手食指按在下嘴唇,朝向嘴角流血的张红,亲切地一笑,说:“你很漂亮。瞧你的小脸,瞧你的大腿。你简直太迷人了。真的。如果我是一个他妈的男人,也会勾引你上床的。告诉你一个秘密吧,苏凯平今年起码跟一打同你一样漂亮的小姐上过床。你不觉得自己太廉价了吗,宝贝?”

张红已丧失了正常的思维能力,一副麻木不仁的样子,本能地,一边穿衣服,一边往外逃。

闯入者中一大汉,一把攥住她。

苏凯平的妻子一脸傲慢和鄙夷:“由她去吧。别让这个臭婊子,弄脏了你的手。”

“混蛋,你不能这样污辱她!”此前一言不发的苏凯平这时怒不可遏,跳将起来,要抓住恶毒的老婆拼命。

但被一铁拳,从床的这边,猛然揍到了另一边。

就像那一回跟苏凯平喝酒,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醉的一样,这次,因绝望而几近神经错乱的张红,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家的,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度过了生命中最漫长而又最短暂的一夜,更不知道自己又是怎样,左手拿一把水果刀,割断了右手的动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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