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背影照
打记事起,我与父亲有说不完的话,可他的背影最是我想看。上次回家探访我只留了一张他的背影照,现在每每看到照片上他的背影,不由得使我想起我们之间的三两往事。

十年前的夏天,祖母留下她万般疼爱的我仙去了,留下我泪流满面。我和祖母本可以见到最后一面,但还是没有如愿。后来我知道父亲为了不影响我期末考试,一再劝祖母“孩子要期末考试了,要等孩子考完试了再来看您,不要急,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祖母故去,可能由于年少不知何为痛失,当时我什么也没有说,继续考完最后一科,然后回去。百年吃和穿,万事情牵人。当我依偎在她的棂前的时候,眼前已是一片浑浊,哀愁的泪水不勘往事一击,两股热泪早已染湿了我的双眼。意识里我知道只有我在痛苦,无声无息,只随他流个不停。晚上我没有合眼,也不知道怎么去合眼。我知道,在几个儿孙里边,祖母生前的唯一疼爱是我,唯一牵挂是我,她唯一想与人告别的是我。而我却是唯一使她伤心的孙子。越想越难过,越想越悲疼。但我仍应该感谢生活,家庭的变故不仅没有遗弃我且使我感到幸福。

第二天是出殡的日子,我们在探容(出葬前开棺看遗容)时看到了祖母微笑的脸。面带微笑作为最后的告别,好像在对我们说话,要我们坚强。雪花片片,一夜之间十村八庄被涂上了颜色。上山的路两步一停,三步一歇息,举步维艰。只见父亲一人坐在祖母世前的床上,若有所思似的卷着旱烟,然后拆了,然后再卷好或许是祖母长时间的瘫痪给父亲带来了重负。他需要歇歇,他需要静静。或许是在缅怀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天。不知道祖母是什么时候瘫痪的,但我确信他们从没有离开过,即便我成了他们的孩子,也没有看到父亲怎么笑过。我能感受到他的累。

守夜后回家的时候“之前,你在学校的时候,我一直在你祖母身边,没有睡过一分钟,她走了,就剩下我们了,我们要坚强,再苦的日子,也比什么没有强”走在前面的父亲深沉地说,留给我一个背影。也留给我一个问号。

父亲的背影总是在我有意看他的时候留给我的。第一次进城读书,父亲担着行李送我到了小镇,我跟随其后,我们边走边聊,直到汽车发班,简单道别一下,他直往回家的路走,看着窗外渐行渐远的背影,我的心头有种莫名的感激,手摸着车窗的玻璃,感触着还没有消去的余音:“娃啊,到城里要进取,读书像你坐车一样,不要随便回头”

是啊,读书像坐车一样,有时候坐车舒服,有时候坐车则发呕。可不一定是路的问题啊。有时出行前的准备甚至心情也会给旅途带来些许麻烦。不要随便回头,既然选择读书,就要在能读书的条件下不抛弃,不放弃。

我咀嚼着父亲的话,开始了一个人远足。到了县城才知道什么叫城市,长长的街道,高楼满目;列兵似的风景树风姿飒爽,匆匆的脚步时而在他身旁驻足。我想这就是乡下人们渴求的生活么?

每个周末我总会抽出一点时间,熟悉学校周围的所有街道。每逢假期回家,像 像个戏子一般,在父亲面前夸夸其谈说个没完没了,直到夜深。罢了,他总抽口烟,看着卷卷烟烟儿,说:“娃啊,我们家的境况你最清楚,多余的话你都懂,我就不唠叨了。”

父亲一般不唠叨,但他一唠叨起来就忘了东南西北,好几次差点儿和他吵起来,我和父亲吵不起来或许是我听惯他的声音了吧,反正我脾气上来的时候,眼前总是一个山崖,而父亲的声音像个崖山上的茅草系着我的一切。

三年的高中生活像一辆长途客车,不知不觉地慢慢的把我送到更远的地方,荆州。那是个古老的城市,新组建的学校充满了希望。到学校需要搭火车。八月底的太阳不见几分凉爽。父亲没有像其他家长一样送我到火车站,只送到村口。当时是我不要他到镇上去。因为家离镇上还有十几里山路。父亲也利索,说:“娃啊,我就到村口了啊,你是我放的羊,我知道你能看好你自己的。”

“不过到了学校,一定给家里打个电话啊,老子担着心呢。”他接着说。

“还有啊,听说火车比汽车舒服,你不用再买晕车药了。另外啊,记住火车跑得快,你也要跟着节奏,别错过时候了啊。”他补充道。亲切的话语第一次从我的背后传来,回荡在深深的山沟上空,久久不去。

那次乘坐火车很顺利,父亲假设的万千个小偷一个也没有遇到。到了学校我就给家里回了电话,说一切都安排好,只等上课的钟声了。父亲听了很高兴。只是一个劲的说:“好,好”我在他的期盼中熬到的现在,转眼几年又过去了。一天想起了母亲,不由得又想起了他。和父亲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一连三个春节都没有回去了。说来有些惭愧,但也没有办法。父亲知道我留在学校有事在做。每想起他,只能想想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电影似的。何时来了兴致要给父亲照张相,我已记不得了。我只想父亲为我辛劳一辈子,我只能以此让他感到欣慰。常回家看看一直梦绕着我的黑夜,使我有了回家的冲动。

次日清早,我便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借了一个高像素的相机,登上了回家的列车。家乡的面容和父亲的额头一样,不见增减多少新瓦红砖,只是家具变换了,许多个桌椅带有了城市的元素。看来,家乡是变了,但父亲没有变,依然抽着旱烟,依然少言寡语。

“来,我们照个相吧?”我对父亲说。

“不照,照什么相,不浪费嘛?”他反对我给他照相,他不知道什么是数码相机。

即便我一再请求也无济于事,只好作罢。可他没有照过相啊!想到此处,我便趁父亲不注意偷偷照了一张背影照收藏在我的相夹里。

这张相片里的背影,就是上次我回家探访时父亲留给我的唯一记忆。其实他是被我一直呼为“大大”的叔父,从小我都喜欢那样称呼他,现在也是,我不想因他的含义而改变。因为他在我心中是个父亲。

看相片里的父亲,亲近;看相片里的父亲,明朗;看相片里的父亲,踏实。即便照片里只有一个背影,只是一个背影。 展开全部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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